林砚像一只慵懒的猫,蹲在地上,指尖轻轻地抵着那块锈蚀的齿轮,金属的冷意仿佛是从千年寒冰中渗透出来的,透过手套,如同一股寒流,瞬间传遍全身。
齿轮犹如镶嵌在邮筒底座凹槽里的一颗宝石,表面却爬满了青黑色的锈,仿佛岁月的痕迹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齿牙间卡着半片枯树叶,叶脉的纹路和锈迹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被揉皱的古画,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放大镜,镜片后的世界瞬间变得清晰无比——齿轮边缘竟刻着一串神秘的数字:“1966”,旁边还有一朵歪扭的槐花,花瓣被锈侵蚀得残缺不全,宛如一个受伤的舞者,却让林砚的心头猛地跳动了一下。
1966,这个数字如同一个神秘的密码,正是守筒人提到的、他给外婆写情书的年份,仿佛是命运的安排,将他与过去的时光紧密相连。
林砚摘下手套,从工具箱里翻出最细的碳化硅砂纸。
打磨时得极小心,锈层下可能藏着更重要的刻痕。
他捏着砂纸的指节发白,沙沙声里,锈末簌簌落下,像在剥落旧时光的皮。
第三遍打磨到齿轮中心时,砂纸突然卡住,金属摩擦的锐响刺得他耳膜发疼。
林砚低头,发现齿槽里嵌着粒极小的铜珠,泛着暗金色的光,像是故意藏在那里的。
他用镊子夹出铜珠,首径不足半厘米,表面刻着细密的螺旋纹,像个缩小版的迷宫。
还没来得及细想,指尖突然传来刺痛——砂纸的毛边划破了手套,铜屑扎进指腹,血珠瞬间渗出来,滴在齿轮的“1966”刻痕上。
世界突然晃了晃。
林砚踉跄着扶住邮筒,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工作室的轮廓像被浸在水里的油画,慢慢褪成模糊的暖黄。
等视线重新聚焦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了1997年的老榕树下。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无数细碎的金斑。
穿白衬衫的少年蹲在地上,校服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的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他的手指缠着创可贴,却小心翼翼地捏起片菱形的玻璃碎片,动作轻得像在捧只易碎的蝴蝶。
“小心别划到手。”
清甜的女声从树后传来。
林砚猛地转头,看见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两步外,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晃,镯身刻着的牡丹纹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外婆的银镯子!
记忆里,外婆总把这只镯子藏在蓝布帕子里,说这是“传女不传男”的物件。
林砚小时候偷摸看过,镯子内侧刻着“兰”字,和兰姨信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少年没抬头,声音闷得像含着块糖:“碎成这样,你当年怎么舍得摔。”
女孩的声音低下去:“里面装的萤火虫都死了……我等了三天,他都没出现。”
“谁?”
“守筒人说,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瓶,对着邮筒许愿,就能让喜欢的人收到……”女孩的声音突然哽咽,“可邮筒生锈了,信根本投不进去。”
林砚的呼吸滞在胸口。
守筒人?
原来早在1997年,邮筒就己经在传递遗憾了。
他看着少年把碎片一片片拼起来,玻璃的棱角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竟隐隐拼成了邮筒的轮廓——铜鸟的断尾、投信口的形状,赫然在目。
“拼好它,说不定……”少年的话没说完,画面突然像被打翻的水彩,迅速褪成灰白。
林砚踉跄着跌回现实,额头抵着邮筒冰凉的筒身,指腹的伤口还在发烫,仿佛刚触摸过1997年的阳光。
他低头看向齿轮,刚才滴下的血珠竟消失了,锈迹褪得更浅,“1966”和槐花刻痕清晰如昨,铜珠滚到他脚边,螺旋纹里泛着血丝般的光。
林砚捡起铜珠,突然意识到:这齿轮或许是个“记忆开关”,只有旧物修复师的血,才能激活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画面。
接下来的三天,林砚把自己泡在工作室里。
他用超声波清洗机震落齿轮深处的锈垢,发现齿轮内部竟有套更精巧的咬合结构,像把锁着时光的密码锁。
当他用鹿皮蘸着橄榄油擦拭到第三十七遍时,齿轮突然“咔”地转动了半格,铜鸟的断尾竟微微颤动,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投信口“啪”地弹出张纸条,泛黄的纸面上用铅笔写着:“齿轮转动时,所有秘密都会长出翅膀。”
字迹稚嫩,带着种刻意的老成,像个早熟的孩子。
林砚认得这字迹——是1997年那个少年的!
他冲到工作台前,撕下张1997年的旧挂历纸(从拆迁区捡的,边角还印着老电影海报),提笔写道:“你拼好的玻璃邮筒,后来怎么样了?”
刚把纸塞进投信口,齿轮突然加速转动,铜鸟的翅膀竟缓缓张开,尾羽的断口处,凝出滴透明的树脂,像是要重新长出羽毛。
工作室的钟表突然开始倒走,指针“滴答滴答”退回到1997年的刻度,又猛地跳回现实。
林砚头晕目眩间,邮筒底部的取信口弹出个玻璃罐——罐口缠着褪色的红绳,里面装着拼好的玻璃碎片,正是他在投影里看到的形状!
罐底压着张字条,钢笔字带着当年的温度:“2017年夏,我在你修复的旧邮筒里,捡到了我的回声。”
落款日期是2017年6月,距离现在整八年。
林砚捧着玻璃罐,指腹抚过罐壁的纹路。
阳光照进来,碎片折射的光在墙上投出只铜鸟的影子,翅膀完整,尾羽舒展,正衔着封信飞向远方。
他突然明白,齿轮不仅是邮筒的枢纽,更是时光的拼图碎片——每个被修复的遗憾,都会成为齿轮转动的动力,推动更多未说出口的话,飞向该去的地方。
暮色漫进工作室时,林砚把玻璃罐放在邮筒旁。
铜鸟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着微光,仿佛在凝视这些跨越二十年的碎片。
他知道,齿轮转动的声音里,藏着更多等待被破译的密码——关于守筒人、关于外婆、关于银镯子的重叠记忆(1997年女孩与外婆的关联),以及那个摔碎玻璃瓶的女孩,会不会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