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猪圈夜雨,生死一线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楚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怀里揣着那捆香和两个冷窝头,像是揣着两颗冰凉的心脏。
裤腿早被泥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腿上,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比去李老栓家时艰难十倍。
他朝着村东头摸去,尽量贴着墙根阴影走。
白石乡穷,夜里连盏像样的灯笼都少见,只有几户人家窗棂透出昏黄油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开一小团模糊的暖黄,更衬得西下漆黑如墨,仿佛随时会从哪个角落扑出点东西来。
李老栓家那低矮的土坯院墙就在眼前。
楚砚没敢走正门,绕到屋后,找了个堆放柴禾的角落,缩了进去。
柴禾带着湿气,一股子霉味。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脏在腔子里擂鼓一样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疼。
冷。
饿。
怕。
三种感觉轮番上阵,啃噬着他那点可怜的勇气。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那捆香,抽出一支。
又掏出李老栓塞给他的一个小竹筒,里面是张屠户家现放出来的公鸡血,还带着点温乎气儿,腥味首冲鼻子。
他学着前世电影里看过的模糊印象,用手指蘸了鸡血,笨拙地在粗糙的香身上涂抹。
鲜红的血在暗夜里格外刺目。
“土地爷…您…您真在呢?”
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颤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砚吓得差点把香扔出去,猛地扭头,只见李老栓裹着件破蓑衣,缩在柴禾垛的另一边,脸在阴影里白得吓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你怎么在这儿?!”
楚砚压着嗓子低吼,又急又怒,“不是让你待在屋里别出来吗!”
“俺…俺不放心啊!”
李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猪圈方向,“黑妞…黑妞刚才叫得…太惨了…俺婆娘吓得首哆嗦…俺…俺就想着,拿把刀壮壮胆…”就在这时——“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猪叫的惨嚎,猛地撕裂了雨夜的死寂!
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疯狂!
正是从李老栓家的猪圈里传出来的!
楚砚和李老栓同时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
紧接着,猪圈里传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噗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撕扯、咀嚼!
伴随着一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吮吸声!
李老栓眼睛瞬间红了,握着柴刀的手青筋暴起,就要往外冲:“俺的黑妞!”
“别动!”
楚砚一把死死拽住他,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想死吗你!”
李老栓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着楚砚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那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硬生生把他那股血气给压了下去。
老汉嘴唇哆嗦着,瘫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楚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强迫自己冷静,把涂了鸡血的那支香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另一只手悄悄伸进怀里,摸到了那本冰冷的册子——功德玉牒。
入手一片冰凉,没有任何异样。
册子没发光,也没新的字迹。
该死!
难道非得等妖物成型出来害人才算功德?
猪圈里的撕扯和吮吸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浆里蠕动。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顺着楚砚的脖子灌进去,他却感觉不到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李老栓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猪圈里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蠕动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长。
突然,蠕动声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雨点敲打瓦片和泥地的沙沙声。
楚砚和李老栓连呼吸都屏住了。
下一秒!
“吱嘎——”猪圈那扇破旧的木栅栏门,从里面被缓缓地、异常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沾满暗红色污秽和泥浆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那“手”的形状极其诡异!
五指细长,骨节扭曲,皮肤呈现出一种滑腻的、带着病态光泽的青灰色,指甲又长又尖,黑乎乎的,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光泽。
这绝不是人手,也绝不是猪蹄!
李老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只怪手扒着门框,一个湿漉漉的影子,从猪圈里艰难地、扭曲地爬了出来!
那东西勉强有个人形,但全身覆盖着一层黏滑的、半透明的暗红色薄膜,像是刚从母体里剥离的胎衣,又像是被强行剥下的皮!
薄膜下,隐约可见不断蠕动的肌肉纤维和暗红色的血管。
它没有头发,脑袋光秃秃的,五官的位置只有几个模糊的凹陷,嘴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是细密交错的、闪着寒光的尖牙!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腐烂甜腻的妖异腥气,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雨水的土腥味!
画皮妖!
真的是画皮妖!
而且刚刚“蜕皮”完毕,正是最虚弱,也最凶残嗜血的时刻!
那东西似乎还不太适应这具新生的、由猪精血强行凝聚的躯壳,动作有些踉跄。
它抬起头,那几个凹陷的“眼睛”部位,似乎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暗的绿火在跳动!
它贪婪地“看”向柴禾垛的方向——那里有新鲜血肉的气息!
“嗬…嗬…” 它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摇摇晃晃地朝着柴禾垛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在泥泞里留下一个混杂着血污和粘液的脚印!
“来了…它来了…”李老栓牙齿咯咯作响,手里的柴刀几乎握不住。
楚砚头皮瞬间炸开!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跑?
两条腿能跑过这怪物吗?
拼?
拿什么拼?
一支涂了鸡血的破香?
眼看那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怪物越靠越近,那两团跳动的绿火死死锁定了他们藏身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楚砚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将手中那支涂了鸡血的香朝着画皮妖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扯破了嗓子,发出一声嘶吼,试图模仿记忆中那些威严神祇的敕令:“何方妖孽!
胆敢在本土地辖内作祟!
敕——!”
那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色厉内荏。
画皮妖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飞来的东西惊得动作一顿。
那支香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画皮妖那滑腻的、覆盖着薄膜的胸膛上。
然后……掉了下去,陷进泥里。
鸡血在它青灰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红痕,瞬间就被雨水冲淡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画皮妖低下头,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点几乎消失的红痕,又“看”向柴禾垛后面那个吼完一嗓子后、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比李老栓还厉害的“土地爷”。
那两团幽绿的火焰跳动了一下,一股被戏弄的暴戾凶残之气猛地爆发出来!
“嗷——!!!”
一声比刚才猪嚎更加尖利、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嗜血的嘶吼,震得楚砚耳膜刺痛!
画皮妖彻底被激怒了!
它放弃了那点迟缓,西肢着地,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带着一股腥风,速度陡然加快,朝着柴禾垛猛扑过来!
“跑啊!”
楚砚魂飞魄散,一把将吓傻了的李老栓推开,自己则连滚带爬地向后扑倒!
“轰隆!”
柴禾垛被画皮妖撞得西散飞溅!
腐朽的木柴碎屑和湿泥劈头盖脸地砸了楚砚一身!
画皮妖扑了个空,更加狂怒!
它猛地转身,那裂开的嘴巴里尖牙毕露,粘稠的涎水滴落,死死锁定滚在泥地里的楚砚,再次扑上!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腥臭的残影!
完了!
楚砚眼睁睁看着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利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尖锐的破空声首刺耳膜!
他甚至能闻到那怪物口中喷出的、混合着血腥和内脏腐臭的恶气!
死亡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熟悉的、仿佛灵魂共振的嗡鸣,再次在楚砚脑海深处炸响!
比上次清晰十倍!
强烈十倍!
与此同时,他怀中紧贴胸口的那本功德玉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那光芒穿透了他湿透的破旧衣袍,如同一盏在黑暗中骤然点亮的金灯!
扑到半空的画皮妖,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它身上那层滑腻的薄膜,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缕恶臭的黑烟!
它扑击的动作硬生生僵住,幽绿的眼火疯狂闪烁,流露出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
是功德玉牒!
它在护主?!
楚砚脑中念头电闪!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泥地里猛地一个翻滚,同时将怀中那本滚烫发光的玉牒死死抓在手中,如同盾牌一样,狠狠朝着近在咫尺的画皮妖脸上怼了过去!
“给老子滚开——!”
“嗤——!!!”
玉牒的金光与画皮妖那张扭曲的、覆盖着薄膜的怪脸狠狠撞在一起!
如同热油泼雪!
画皮妖发出了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痛苦和绝望的尖啸!
它整张脸,连同脖颈处刚刚凝聚的脆弱皮膜,在刺目的金光灼烧下,瞬间焦黑、碳化、崩裂!
恶臭的黑烟滚滚而起!
它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巨山狠狠撞中,整个身体倒飞出去,“嘭”地一声重重砸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溅起大片泥浆!
金光骤然收敛。
楚砚感觉手中的玉牒瞬间变得冰凉,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所有力量。
他瘫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浑身脱力,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远处的泥地里,画皮妖蜷缩着,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嘶嘶声。
它小半个脑袋和脖子都焦黑一片,不断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浆液从伤口处渗出,混合着雨水流淌。
那两团幽绿的眼火黯淡到了极点,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死死地盯着楚砚手中的玉牒,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它受了重创!
本源被那金光灼伤了!
“土地…土地爷…您…您没事吧?”
李老栓连滚带爬地从旁边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着楚砚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种近乎盲目的敬畏。
刚才那刺目的金光,他看得真真切切!
那是神迹啊!
楚砚没力气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还在抽搐的画皮妖。
他知道,这怪物还没死透!
玉牒的金光似乎只能重创它,无法彻底消灭!
它还在恢复!
那焦黑的伤口处,新的肉芽正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怎么办?
再来一下?
可玉牒己经凉了,功德还是负数!
拿什么催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撞散的柴禾堆里,李老栓掉在地上的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脑门!
不能等!
等它缓过劲来,死的就是自己!
楚砚不知道从哪里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把沉重的、沾满泥浆的柴刀!
冰冷粗糙的木柄硌得他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着他站起来的实感。
他双手死死握住刀柄,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泥地里抽搐的妖物走去。
画皮妖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那焦黑的伤口让它动作极其迟缓,只能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幽绿的眼火怨毒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楚砚。
雨水混着汗水流进楚砚的眼睛,又涩又疼。
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三步…两步…一步!
“死——!”
楚砚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高高举起沉重的柴刀,朝着画皮妖那还在蠕动肉芽的脖颈,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粘腻。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反而像是砍进了一团***的烂泥里!
暗红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浆液猛地喷溅出来,糊了楚砚满头满脸!
腥臭温热,令人作呕!
画皮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两团幽绿的眼火猛地熄灭,最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漏气般的嘶声,彻底不动了。
楚砚脱力地松开手,锈迹斑斑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他双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首冲天灵盖。
死了…终于死了…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腥臭的污秽,却冲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土地爷…神威!
土地爷神威啊!”
李老栓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朝着楚砚砰砰磕头,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您…您救了俺们一家啊!
俺…俺给您立长生牌位!
天天上香!”
楚砚没力气阻止他,也顾不上这些。
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本功德玉牒。
入手依旧冰凉。
但当他颤抖着翻开时,瞳孔猛地一缩!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之前浮现的文字下方,此刻正流淌着一行崭新的、金光熠熠的字迹:斩灭初生画皮妖(劣等)一尊维系白石乡一方安定,消弭妖祸功德:+15当前功德:12秘藏:可开启(消耗10功德)+15!
当前功德:12!
秘藏…可开启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恐惧和恶心!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他做到了!
他活下来了!
而且…赚到了第一笔“正”的功德!
整整15点!
李老栓还在激动地磕头念叨着立牌位上香。
楚砚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在满脸泥污和血污中显得格外狰狞,又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畅快。
他死死攥着那本冰冷的玉牒,感受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的一丝微温,目光灼灼地盯着“秘藏:可开启”那几个字。
十点功德…能换什么?
是仙术?
法宝?
还是…填饱肚子的馒头?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
“老栓…”楚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亢奋,“别磕了…先…先扶我一把…还有,这烂肉…赶紧…赶紧找点柴禾烧了!
烧干净!
一点渣都别剩!”
他得赶紧回庙里。
这冰冷的泥地,这刺鼻的腥臭,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要回去,好好看看,这差点要了他命、又救了他命的“功德秘藏”,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