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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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暑假,我像只被圈养的鸟,把自己囚在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

窗外的阳光把院子晒得发白,蝉鸣声从早到晚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可我连院门都很少迈出去。

母亲总在灶台前抱怨:“天天窝在家里,脊梁骨都要长出霉斑了!

出去跟同学钓钓鱼、摸摸虾啊?”

她手里的锅铲敲得铁锅叮当响,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我低着头择着盆里的豆角,不敢抬头——我怕的不是发霉,是怕在镇上那条铺着青石板的主街上,撞见刘鑫那帮人。

上次替父亲去供销社买酱油,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刘鑫的笑声像炸雷似的劈过来。

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墙角,后背紧紧贴着斑驳的砖墙,听着他们勾肩搭背地走过,有人喊“鑫哥,晚上去游戏厅上分不?”

刘鑫骂了句“滚蛋,我妈刚收了我游戏机”,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死死攥着手里的空酱油瓶,指节泛白,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被他们的鞋尖踩得七零八落,首到那阵喧闹拐进街角的台球厅,才敢扶着墙慢慢首起身,后背的汗把洗得发白的衬衫洇出一片深色,酱油瓶的玻璃壁被攥得发烫。

沂北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被母亲用红绸带系着,挂在堂屋正中的相框旁边。

父亲每天饭前都要站在跟前瞅两眼,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又蹭,却舍不得碰一下:“咱老林家,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

那天他特意割了斤五花肉,母亲炒了盘回锅肉,油星溅在灶台上,香气漫了满屋子。

来串门的三婶踮着脚瞅那通知书,啧啧称奇:“这可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将来准能上大学!”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往三婶手里塞了把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

他们以为我闷在家里是乐坏了,却不知道这扇紧闭的木门后,藏着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那些被塞进课桌的死老鼠、器材室里摸爬滚打的黑暗、食堂地上黏着菜汤的米饭,像群饿鬼,总在寂静的夜里爬出来啃噬我的骨头。

实在闷得发慌,我就在家门口转两圈。

踩着院角青苔斑驳的石板路,数着墙根下搬家的蚂蚁,最多走到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树影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子,再往前就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段,杂货铺的收音机里唱着流行歌,理发店的转灯转得人眼花,林宇森他们总在那一带晃悠。

有次我蹲在槐树下捡了片完整的叶子,正往笔记本里夹,突然看见刘鑫骑着电动车从街对面驶过,车后座载着个穿碎花裙的女生,他手里还把玩着个打火机,火苗在阳光下跳得欢。

我立刻蜷起身子假装系鞋带,首到那阵刺耳的车***消失在远处,才敢探出头,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表叔家的张一是这个暑假唯一能让我松口气的人。

他比我大一岁,去年中考失利,去了市里的沂北职业技术学院。

那学校跟沂北高中就隔了一堵墙,却像是两个世界——沂北高中的学生穿着熨帖的灰色校服,背着印着校徽的双肩包,走路都带着股紧绷的劲儿;职院的学生却总穿着松垮的T恤,牛仔裤膝盖磨出破洞,头发染得像彩虹糖,骑着改装过的摩托车在校门口飙车,引擎声能震得沿街的玻璃窗嗡嗡响。

张一每次来,都穿件洗得发白的篮球服,领口卷着边,头发短短的,说话时会有点腼腆地挠后脑勺。

他不像职院那些“混子”,倒像个普通的邻家哥哥,看见我妈在择菜,还会主动搭把手:“婶,我来帮你。”

我总拉着他问东问西:沂北高中的宿舍有空调吗?

食堂的菜贵不贵?

会不会有老师像初中班主任那样,看着刘鑫抢我作业本却假装没看见?

“宿舍是六人间,有吊扇,没空调,夏天热点。”

张一喝着我妈泡的菊花茶,玻璃杯壁上凝着水珠,“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好吃,就是得抢,去晚了只剩骨头。”

他顿了顿,用手指抠着杯沿的茶渍,“你们学校管得严,晚上十点就锁门,我们职院松,半夜还有人翻墙头出去上网。”

暑假快结束时,张一要回市里了。

我帮他把半旧的行李袋绑在自行车后座,里面装着表婶给他洗的衣服,还有两罐腌萝卜。

他跨上自行车,脚撑在地上,突然回头拍了拍我的胳膊:“对了,林坤,到了市里要是有人找你麻烦——记得去职院找我。”

“谢……谢谢一哥。”

我赶紧堆起笑,心里却半点没当真。

张一看起来那么老实,上次表叔家聚餐,他被几个表哥灌了半杯啤酒就晕得趴在桌上,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职院虽然乱,但他大概也就是个埋头混日子的普通学生,顶多认识几个染着花头发的同学,真遇上事,恐怕躲得比谁都快。

张一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弯了弯,没多说什么,脚一蹬,自行车叮叮当当地走了。

车链条有点松,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后架上的行李袋晃悠着,像只笨拙的企鹅。

我站在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拐过街角,心里有点发涩。

其实我知道,张一是真心想帮我。

可初中三年的欺辱早就教会我——没人能护着你,除非你自己长出刺来。

那些所谓的“帮忙”,不过是场安慰人的幻梦,梦醒了,该挨的欺负还得挨。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墙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我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片槐树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

突然想起张一的话,鬼使神差地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沂北职院 张一”,笔尖太用力,划破了纸页,在“张”字的最后一笔上,戳出个小小的洞。

也许,他真的能帮上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我对着天花板叹气:别傻了,到了沂北高中,好好读书,不惹事,就能平平安安的。

刘鑫再浑,总不至于追到重点高中来闹事吧?

开学前一天,母亲帮我收拾行李。

她把新缝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往我包里塞了两包晕车药:“市里路远,晕车了就赶紧吃。”

父亲蹲在地上,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个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是他年轻时在砖厂得的奖状换的。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心里的不安淡了些。

也许,真的能重新开始。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眼神里有怯懦,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命运的玩笑从来都不讲道理。

那堵隔开沂北高中和职院的墙,终究挡不住汹涌而来的过往。

而张一那句被我当成客套话的承诺,会在不久后的一天,成为我在泥沼里挣扎时,唯一能抓住的那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