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这年,我的人生信条是“算了”。客户的无理要求,算了,
忍忍就过去了;老板画的大饼,算了,听听就得了;妻子更年期的唠叨,算了,
躲躲就清净了。我叫林默,一个在二线城市广告公司混日子的设计组长。
生活就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无味,但也解渴。唯一的甜,来自我的女儿,林初一。
她上初二,扎着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每天下午五点半,
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看到我,便会像小麻雀一样飞奔过来,
叽叽喳喳地向我汇报一天的“军情”。“爸,今天物理老师的假发又戴歪了,笑死我了!
”“爸,食堂今天有糖醋里脊,我给你留了一块!”“爸,周记要写《我的父亲》,
我把你写成了一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听着她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那被磨平了棱角的中年人生,仿佛又被重新擦亮了。女儿的笑容,
是我对抗这个操蛋世界唯一的铠甲。直到那一天,我的铠甲,被人撕开了一道裂缝。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她不再跟我分享学校的趣事,问起来,
也只是淡淡一句“没什么”。或许,是她开始频繁地“弄丢”文具和饭卡,
身上也总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小块的淤青,她总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又或许,
是她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我以为是青春期的叛逆,还跟妻子开玩笑说,
咱家的小棉袄,怕是要漏风了。直到我从她洗换下来的校服口袋里,发现了一支录音笔。
那是我出差时,怕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买给她防身的。我从没想过,它会被用在学校里。
那天晚上,等妻女都睡下后,我一个人在书房,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被压抑的、充满了恐惧的、属于我女儿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
捅进了我的心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们,
别撕我的书了……”“我没有钱了,饭卡真的丢了……”紧接着,是几个嚣张而陌生的声音,
充满了戏谑与恶意。“哟,还敢顶嘴?信不信我让你在全班面前跪下?
”“长得跟个小白兔似的,装给谁看呢?哥几个就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明天记得带五百块钱来,不然,你这‘漂亮’的校服,可就要换个颜色了。”录音很长,
断断续续,记录了整整一周。我听到了书本被撕碎的声音,听到了桌椅被推倒的声音,
听到了我女儿压抑的哭泣和无力的求饶,还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扇在脸上的巴掌声。
录音的最后,是一个男孩恶狠狠的声音:“林初一,我爸是张建国。
你要是敢告诉老师和家长,我就让你在这学校,一天都待不下去。听懂了吗?”张建国。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我几近停跳的心脏上。本地最大的企业家,市人大代表,
那个在电视上永远一副慈善家面孔的男人。原来,霸凌我女儿的,是他的儿子,张昊。
我摘下耳机,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重得像丧钟。窗外,
月光冰冷。我看着女儿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她为我留的那盏小夜灯的微光,第一次知道,
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这么痛。那道被撕开的裂缝,在一瞬间,
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正在吞噬我的深渊。22第二天,我请了假,没有告诉妻子。
我怕她冲动。我将录音笔里的内容,转存到手机里,然后拨通了初一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
电话里,王老师的态度很“重视”,连声说“林先生您别急,我马上处理,
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一个小时后,我接到了王老师的电话,让我去学校一趟。
在办公室里,我见到了张昊,一个比同龄人高大许多的男孩,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挑衅。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他就是张建国。“林先生,您好。
”张建国主动伸出手,脸上挂着那种政商人物特有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惊动您了,实在不好意思。”小打小闹?我没有跟他握手。
我只是看着王老师,平静地问:“王老师,我想听听学校的处理意见。
”王老师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说:“林先生,是这样的。
我已经批评教育过张昊同学了,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们商量了一下,
让张昊同学给初一同学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您看怎么样?”我看着他,
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无所谓的张昊,忽然觉得有点可笑。“道歉?”我拿出手机,
准备播放录音,“王老师,您可能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小打小闹,
这是长期的、恶意的欺凌,是敲诈勒索。”“哎,林先生!”王老师脸色一变,
急忙按住我的手,压低声音说,“您别激动。张昊同学的家长,
已经表示愿意赔偿您女儿所有的损失,并且,还会给出一笔精神补偿费。
”张建国适时地开口了,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慢:“林先生,开个价吧。
五万?十万?只要您觉得合适,我马上让秘书转给您。就当是,我替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交个朋友。”他不是在道歉,他是在用钱,堵我的嘴。那一刻,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有权有势”。在他们眼里,我女儿的尊严和泪水,
是可以被明码标价的。我的怒火,在胸中翻涌,但我知道,在这里发作,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需要钱。”我收起手机,看着张建国,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一个公正的处理。
我需要张昊,为他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张建国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和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识时务的傻子。
“年轻人,不要太固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对王老师说,“王老师,
既然林先生不满意,那这件事,就交给学校按规定处理吧。我公司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说完,他带着张昊,径直离开了办公室。自始至终,那个叫张昊的男孩,没有看过我一眼,
更没有丝毫歉意。他们走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王老师叹了口气,
用一种“我为你着想”的语气对我说:“林先生,听我一句劝。
张董事长是我们市的纳税大户,也是学校重要的赞助人。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初一还要在这里上学,您说是不是?拿了钱,让孩子转个学,对大家都好。”他的话,
像一把把软刀子,捅在我的心上。息事宁人。和稀泥。这就是学校给我的“公正”。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间让我感到窒息的办公室。我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法律。
3从学校出来,我直接去了辖区的派出所。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民警,听完我的陈述,
又听了一遍录音后,他皱起了眉头。“林先生,您这个情况,我们很同情。但是……说实话,
不太好办。”“为什么?”我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首先,对方是未成年人,
不满十四周岁。根据法律,他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年轻民警耐心地解释道,“其次,
您这个录音,虽然能证明有言语冲突,但很难作为他们实施暴力行为的直接证据。除非,
您有监控视频,或者有目击证人愿意出来作证。”监控?学校的监控,
恰好在那个死角是坏的。目击证人?我给初一班里几个同学的家长打了电话,
他们有的直接挂断,有的支支吾吾,最后都用“我们家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来搪塞我。
我明白,没人愿意为了我的女儿,去得罪张建国。“至于敲诈勒索,”民警继续说道,
“涉案金额太小,构不成刑事案件。我们最多,只能进行治安调解。就是把双方叫过来,
批评教育一下,让他们赔礼道歉。”又是调解。又是批评教育。
一个和我斗不过的“张董事长”一样的、冰冷的闭环。我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
看着车来车往,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这个世界,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而我,
只是一只撞了进去,却怎么也挣脱不掉的飞虫。回到家,妻子已经知道了。
她是从别的家长那里听说的。“林默!你是不是疯了?你跑去学校闹,跑去报警?
你知不知道张建舍是什么人?你这是把初一往火坑里推啊!”她冲我嚷道,眼圈通红。
“那你说怎么办?”我疲惫地问,“就这么算了?就让我们女儿,活该被他们欺负?
”“算了又能怎么样?我们斗得过人家吗?”妻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那点工资,
够人家一顿饭钱吗?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句话,我听了四十多年。小时候,被高年级的抢了零花钱,父母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工作后,被领导抢了功劳,同事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一次,被欺负的,是我的女儿。
是我视若珍宝的、唯一的女儿。我怎么忍?那天晚上,初一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瘦了,
也沉默了。她走到我面前,把一张银行卡,轻轻地放在桌上。“爸,妈,
这是张昊今天给我的。”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他说,是他爸让他给的,
里面有十万块钱。他说……只要我们不追究了,以后……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这是封口费,是施舍,
是他们用来购买我女儿尊严的价码。初一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曾经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睛里,
此刻一片灰暗。“爸,”她轻声问,“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这句话,
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用冷水一遍遍地冲着自己的脸。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满脸胡茬、窝囊又无能的中年男人,第一次,
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我保护不了我的女儿。我给不了她公平。我甚至,
让她开始怀疑自己。那一刻,我心死了。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所有人都以为,
我被现实打垮了,准备“躺平”了。亲戚朋友们纷纷来劝我,“算了,斗不过的”,
“为了孩子,别冲动”。我没有解释。我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
在附近租了一间最便宜的、终日不见阳光的出租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我去做什么。我只带走了一样东西。那本我在派出所门口的书店里,
买来的,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他们都以为我放弃了。他们不知道,
当一个男人,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时,他首先要做的,是消失。
4我成了一个“消失”的人。我断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手机调成静音,
微信退出了所有工作群和闲聊群。我的世界,被压缩到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这间屋子,阴暗、潮湿,墙皮剥落,像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它成了我的“关押”我自己的监狱,也成了我修炼的“洞府”。起初,
是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煎熬。女儿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张建国傲慢的嘴脸,
王老师息事宁人的劝说,妻子绝望的哭喊……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
在我脑海里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我无数次地想,要不算了吧。回去上班,拿上那十万块钱,
给初一转个学,像所有人劝我的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录音笔里,
女儿那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就会在耳边响起。我不能算。如果连我都算了,
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为她讨回公道?我开始看书。那本《刑法》,
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一个学艺术设计的文科生,
面对那些冰冷、枯燥、拗口的法律条文,比看天书还难。
“构成要件”、“因果关系”、“责任能力”……每一个词,都像一座大山,横亘在我面前。
第一个月,我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我每天抱着法条,从天亮看到天黑,看到头昏眼花,
却依旧理不清头绪。我开始怀疑自己。我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家庭,
躲在这里,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是不是疯了?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我在网上,
看到了一个法考培训机构的公开课视频。视频里,一位头发花白的法学教授,
正在讲解“正当防卫”的案例。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逻辑清晰,层层递进。
他把一个复杂的案件,剖析得像一道几何题一样清晰明了。在讲到最后,他说了一句话,
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黑暗的洞府。“法律,是什么?”他对着镜头,缓缓说道,“法律,
不是冰冷的条文,也不是权力的工具。它应该是我们社会最后的道德底线。它存在的意义,
就是为了让每一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在面对不公时,手里能有最后一件武器。
”最后一件武器。我看着手里那本厚厚的《刑法》,第一次,感觉它不再是冰冷的,
而是有温度的。我报了那个法考培训班的网课。我的人生,从那一刻起,被重新格式化了。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法条,听网课。上午学刑法,下午学民法,晚上做真题。
一天十六个小时,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我所有的时间,都钉在了那张小小的书桌前。
我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各种法律书籍和打印出来的讲义。墙上,
贴满了用不同颜色标记的知识点和思维导图。我像一个苦行僧,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
将自己沉浸在法律的海洋里。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地,找到了对抗痛苦的方法。
每当我感到绝望时,我就去背诵“故意伤害罪”的构成要件;每当我感到愤怒时,
我就去默写法庭的辩论程序。法律的理性与逻辑,像一层坚硬的铠壳,
将我那颗破碎、感性的心,包裹了起来。我不再是一个痛苦的父亲。
我是一个冷静的、正在磨砺自己武器的战士。我偶尔会偷偷地,在初一放学的路上,
远远地看她一眼。她瘦了,也更沉默了。她总是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每一次看到她,我的心都会被揪紧。但很快,
这种痛苦就会转化成更强大的动力。“快了,初一。”我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念,
“爸爸很快,就能为你,讨回公道了。”我正在用我的“消失”,
换取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出现”的未来。5备考的日子,是孤独的,也是纯粹的。
我渐渐适应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外界的喧嚣,人情的冷暖,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法条、案例和真题。我开始研究张建国。我把他所有公开的访谈、报道,
以及他公司“金石集团”的年报、宣传册,都搜集了起来。我像一个侦探一样,
试图从这些光鲜亮丽的文字和图片背后,找出他的破绽。在研究的过程中,
我第一次窥见了这个我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世界的运转规则。
那是一个由政商关系、资本运作和法律漏洞构筑起来的、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张建国,
就是这张网中心的那只蜘蛛。他通过捐赠和赞助,
与教育、文化等部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通过复杂的股权设计和关联交易,
巧妙地规避着税务的监管;他养着一支由顶尖律师组成的法务团队,为他的一切商业行为,
披上合法的外衣。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懂得如何利用规则的玩家。而我,
一个曾经连合同都懒得看的“法盲”,想要挑战他,无异于蚍蜉撼树。这个发现,
没有让我气馁,反而让我更加冷静。我知道,我的敌人,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和狡猾。
单纯的霸凌案,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剑。我把主攻方向,
放在了经济法和公司法上。我开始啃那些最晦涩、最复杂的法条。从《公司法》的股权代持,
到《证券法》的内幕交易,再到《税法》的转移定价……每一个知识点,
都像一块难啃的骨头。我把金石集团的财务报表,打印出来,贴在墙上,逐字逐句地分析。
我用学到的会计知识和法律知识,去寻找那些隐藏在数字背后的、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也极其耗费心神。有一次,
我为了搞懂一个关于“虚开增值税发票罪”的司法解释,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第四天早上,当我终于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时,我兴奋地站起来,却因为血糖过低,
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醒来时,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第一次,
感到了死亡的临近。我不是铁人。我是一个四十岁的、身体正在走下坡路的中年男人。
我拿出手机,翻出女儿的照片。照片里,她笑得像个小太阳。我告诉自己,林默,
你不能倒下。你的剑,还没磨好。我挣扎着爬起来,给自己冲了一大杯浓咖啡,
又坐回了书桌前。就在这段时间,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唯一的“朋友”。
他是楼下小卖部的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瘸了一条腿的男人,姓周。
我每天去他那里买泡面和矿泉水,一来二去,就熟了。他从不问我做什么,
也从不打听我的过去。他只是在我去买东西时,会多塞给我一个鸡蛋,或者一根火腿肠。
“看你读书辛苦。”他总是憨厚地笑着说,“补补身子。”在这段冰冷、孤独的岁月里,
老周的这点善意,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人间的烟火气。我不知道,
这个不起眼的、瘸腿的男人,将在我未来的复仇之路上,
扮演一个多么关键、也多么悲壮的角色。66时间,在日复一日的苦读中,飞速流逝。转眼,
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城市建起一座新的地标,
足以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考上小学,也足以让我,从一个法盲,
变成一个对法律条文了如指掌的“准律师”。我参加了两次司法考试。第一次,
我差了十几分。看到成绩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吃没喝。我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坐着,把所有错题,一道一道地,重新做了一遍。第二次,
我以远超分数线五十分的成绩,顺利通过。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书的那一刻,
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我只是平静地,把它放进了抽屉里。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我的目标,不是成为一个律师。律师,是在规则之内,为当事人争取利益。而我,
要的是改变规则的权力。我要考研。我要考上中国最好的政法大学。这个决定,
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是天方夜谭。一个四十多岁、本科学艺术的、脱产三年的中年男人,
要去和那些二十出头、记忆力巅峰的年轻人,去竞争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但对我而言,
这是唯一的路。我开始了比备考法考时,更严酷、更疯狂的学习。
英语、政治、专业课……每一门,都是一座需要重新攀登的高山。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白头发也越来越多。我的腰椎和颈椎,因为长时间的久坐,发出了***的悲鸣。有好几次,
我都是靠着止痛药,才撑过了又一个通宵。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与女儿之间的隔阂,
变得更深了。初一上高中了。她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妻子给我打电话,
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喜悦。“林默,初一长大了,懂事了。”她说,“开家长会,
老师都夸她。就是……就是性格太内向了,不怎么跟人说话。你有空……回来看看她吧。
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你的。”我沉默了。我何尝不想她。我每天晚上,
都会看着她的照片,才能睡着。但我不能回去。我的剑,还差最后一道“淬火”。一旦心软,
就会前功尽弃。“我……最近项目忙,走不开。”我用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妻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我能想象得到,
初一知道后,会有多失望。她不会明白,她的父亲,为什么在她最需要陪伴和鼓励的青春期,
选择了“消失”。她只会觉得,她的父亲,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懦弱的逃兵。这种痛苦,
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但我必须忍。就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在穿上盔甲的那一刻,就必须舍弃掉自己所有的软弱和温情。我将所有的思念和愧疚,
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我把张建国的照片,贴在了书桌前。每一次,当我学不下去的时候,
我就看着他那张伪善的笑脸,告诉自己:林默,再坚持一下。那个毁掉你女儿笑容的人,
正在电视上,大谈特谈“企业家社会责任”。你,没有资格停下来。
77在我闭关修炼的第三年秋天,老周出事了。那天晚上,我照例去他的小卖部买泡面。
但他不在,看店的是他老婆,一个愁容满面的女人。“周哥呢?”我问。
“他……他去要账了。”周嫂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都去了三天了,电话也打不通,
不知道人怎么样了。”从她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老周以前是个小包工头,几年前,接了金石集团一个外包的绿化工程。工程做完了,但尾款,
金石集团却以各种理由,拖着一直不给。老周为了这个工程,
垫付了所有工人的工资和材料款,几乎是倾家荡产。这几年,他跑了无数次金石集团,
找了无数个部门,得到的,永远是“正在走流程”的答复。他的腿,
就是在一次去工地讨薪时,被对方公司的保安,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断的。
“都是那个张建舍,黑了心的资本家!”周嫂抹着眼泪骂道,“他住着上亿的豪宅,
却拖着我们这几十万的血汗钱不给!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张建国。
这个城市的阴影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像老周一样,被他碾碎的灵魂?我留下自己的电话,
让周嫂一有消息就联系我。三天后,深夜,我接到了周嫂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
充满了绝望的哭嚎。老周回来了。或者说,他的尸体,被送回来了。
在金石集团的总部大楼下,他从天台一跃而下,用最惨烈的方式,
结束了自己被拖欠、被侮辱的一生。我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一幕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