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分数＞高考放榜日，我手机屏幕上跳出750分。
＞母亲头也不抬：“女孩读什么书？厂里给你留好位置了，四千块。
”﹥录取通知书飘落在地时，弟弟从游戏里抬头：“姐，别气咱妈。”﹥“陈家香火断了，
这罪过你担得起的起吗？”——————手机屏幕的光，在我汗湿的手心里亮得刺眼，
像一颗骤然引爆的微型太阳。那个数字，750，定定地嵌在屏幕中央，
每一个像素都透着不可思议的冰冷光泽。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几乎要怀疑是这破旧出租屋里弥漫的油烟，在我视网膜上涂抹出的幻觉。“妈！
”我的声音冲破了喉咙，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颤抖，
撞向厨房门口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拖鞋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我举着手机，像举着一面刚刚夺下的胜利旗帜，冲过去，
要把那灼人的光塞进母亲浑浊的眼底，“妈！你看！750！清华！是清华啊！
”厨房里高压锅在嗤嗤地喷着白气，裹挟着廉价豆瓣酱的咸辣味，一股脑儿涌出来。
母亲正弓着腰，粗糙的手指用力搓洗着砧板上一块油腻腻的猪肉皮，头都没抬一下。
她宽厚的后背，像一堵沉默而疲惫的墙。“吵吵什么？”母亲的声音闷闷的，
被油烟和水汽浸透了。透着一股浓重的、化不开的倦怠，“高分低分，横竖不就那样？
一个女娃子家，读那么多书顶什么用？能把书读进肚子里，变成柴米油盐？”那盆洗肉的水，
浑浊得泛着油花。她把砧板往水里重重一摁，水花溅湿了她洗得发白的廉价花布围裙前襟。
她这才直起腰，胡乱在围裙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被生活反复碾压后留下的沟壑，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那双眼睛里，
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这个惊人分数的惊诧或喜悦。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打扰而生出的不耐烦。“行了，别杵这儿碍手碍脚。
”她挥了挥手，动作干脆利落，像拂开一只恼人的苍蝇，“我跟东郊那个电子厂的王主任，
老早就打过招呼了。位置给你留好了，流水线，一个月四千块，管一顿午饭。”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明天一早就去报到，
行李我下午帮你拾掇。”2 四千块“四千块......”我的嘴唇哆嗦着，
重复着这三个冰冷的字眼，像在咀嚼一块坚硬的石头。
那刚刚在我胸腔里炸开的、名为希望和狂喜的烟花，转瞬被浇熄，
只余下呛人的硝烟和冰冷的灰烬，沉沉地压在心口。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攥着手机的手指猛地一松。“啪嗒！”一声脆响，
那承载着750分光芒的智能手机，从我汗湿的掌心滑脱。直直砸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
屏幕朝下，那炫目的“750”瞬间被肮脏的地面吞噬。屏幕碎裂的纹路，
像一张骤然狞笑的蛛网。“我能赚钱！”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的嘶哑，刺破了厨房里沉闷的空气。“我能赚很多很多钱！
比四千多得多！妈！你信我！你让我去读！我以后......”“以后？
”母亲的眉毛拧了起来，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呐喊。
她嗤笑一声，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就凭你那张纸片片？
”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上，
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张同样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录取通知书。“一张纸，
能管饱还是能管暖？顶得上实实在在到手的票子？念书念书，念得心都野了！
”厨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弟弟趿拉着人字拖，揉着惺忪的睡眼，
从他那间永远弥漫着泡面味和烟味的小屋里探出身来。他显然是被外面的争吵惊动了，
脸上还带着被游戏打断的不爽。“姐，”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不清，
带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粗粝。“大清早的，你吼啥呢？咋跟咱妈说话的？
”他瞥了一眼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又瞥了一眼母亲那张铁板似的脸。最后才把目光投向我，
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责。“妈还能害你？厂子里四千块，搁咱这儿不少了！
安安稳稳的多好。你这一闹腾......”他咂咂嘴，仿佛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才真正触及了这个家的核心利益，“回头我娶媳妇的钱咋办？陈家要是断了香火，
这罪过你担得起？”“香火...罪过...”弟弟那轻飘飘的、带着理所当然质问的话语，
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我早已摇摇欲坠的心防。我猛地一颤，
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从头皮一路麻到脚心。身体里奔腾的热血，
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冻结，然后被某种更可怕的力量猛地抽空。心脏的位置，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窟窿，呼啸着灌进腊月里最刺骨的寒风。那寒意如此凛冽，
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是被厚厚的冰碴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母亲那张写满不耐与算计的脸，
弟弟那副事不关己、理所当然的表情。
厨房里蒸腾的、令人窒息的油烟...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褪去了颜色。
身体里的力量被彻底抽干。我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无声地、缓慢地蹲了下去。
膝盖碰到冰冷油腻的地面，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触感。碎裂的手机屏幕就在脚边，
狰狞的裂痕嘲弄般地映着我失焦的瞳孔。我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低垂的头颅埋得很深，凌乱的发丝遮住了我全部的表情。只有肩胛骨在单薄的旧T恤下，
抑制不住地、细微地耸动着，像一只濒死蝴蝶徒劳的振翅。厨房里，
高压锅的嗤嗤声不知何时停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死寂。
灶台上那碗凝固的猪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腻的、令人作呕的惨白。
母亲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混杂着碎纸、血污和手机玻璃渣的狼藉。眉头习惯性地拧紧，
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熟悉的、刻着深深不满的褶皱。她鼻翼翕动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像是抱怨，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啧......尽添乱。”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她没再看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我，也没再看那被血浸染的碎片。
仿佛那只是一堆需要打扫的垃圾，一件不值一提的麻烦事。她猛地转过身，
粗布围裙的下摆在空气中甩出一个生硬的弧度，带起一股油腻的风。
趿拉着那双鞋跟磨损严重的塑料拖鞋，脚步拖沓而沉重。
“啪嗒、啪嗒”地踩过油腻的水泥地，
径直走回那片属于她的、永远弥漫着油烟和生计挣扎的厨房领地。很快，
水龙头被粗暴地拧开，哗啦啦的水流声猛烈地冲击着水槽里的碗碟，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水流声很大，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蛮力，蛮横地冲刷着这屋子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试图将那片刻的死寂和绝望彻底淹没。弟弟倚在门框上，
目睹了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狼藉——碎裂的手机、染血的纸片、还有我蜷缩成一小团的背影。
他脸上那点被打扰睡眠的不耐烦，终于被一丝惊愕取代，嘴巴微微张开。
但这惊愕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厨房里母亲忙碌而紧绷的背影，又迅速收回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
没有了刚才质问时的理所当然，反而透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急于撇清的闪躲，
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个麻烦场面的厌烦。他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缩回门框里的阴影中，动作快得有些狼狈。紧接着，
他那间小屋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力道很重，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震得墙壁似乎都颤了一下。那扇薄薄的木门，瞬间将外面的一切隔绝。门内，
隐约传来游戏角色死亡的音效和他烦躁的嘟囔，很快又被刻意调大的游戏背景音乐盖过。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蹲在冰冷油腻的地上，
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维持形体的力量，
似乎在这一声巨响中被彻底抽离。我更深地蜷缩下去，额头几乎要抵到膝盖。
瘦削的脊背在洗得发白的旧T恤下，弓成一道脆弱而绝望的弧线。那细微的、压抑的耸动，
从肩胛蔓延到整个背脊，越来越剧烈，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挣扎。喉咙深处，
终于无法再锁住那些汹涌的、滚烫的、带着铁锈腥甜的东西。一声极低、极压抑的呜咽，
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从我死死咬住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微弱得几乎被厨房猛烈的流水声和弟弟屋里震耳的游戏声浪瞬间吞噬。那声音破碎不堪，
刚一出口，便被我更用力地咽了回去，只余下身体无法控制的、无声的剧烈颤抖。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破了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
却远不及心口那个巨大冰窟所带来的万分之一。
......3 张老师的怒火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双腿灌了铅，胸腔里塞满冰碴，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可它们竟然还能动，像两根不属于我的木棍，机械地交替着。
踢开挡路的碎石，碾过疯长的野草。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张老师。
那个在高三无数个熄灯后的夜晚，偷偷给我留一盏台灯、塞一块饼干的张老师。二十里路。
乡间土路坑洼不平，扬起的灰尘呛进喉咙，和着咸腥的汗水流进嘴角。烈日灼烧着后背，
旧T恤黏在皮肤上。我跑掉了拖鞋，赤脚踩过滚烫的沙砾和尖锐的石子，竟感觉不到疼。
脚底板大概已经磨烂了，每一步都留下湿黏的印记，分不清是汗、是血，还是泪。
世界在我耳边呼啸着褪色，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当我像个泥猴，
带着满身尘土、血污和绝望。一头撞开张老师家那扇熟悉的、漆色斑驳的木门时，
他正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看到我的模样，他手里的红笔“啪嗒”掉在摊开的作业本上，
洇开一团刺目的红。“陈念？！”他惊得从藤椅上弹起来，眼镜滑到了鼻尖，“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