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点将散未散的凉意,卷过庭院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吹落一阵细碎的粉白花瓣,无声地覆盖在窗台上摊开的几张薄纸上。纸页边缘有些卷曲,沾染着几点墨水的晕痕。
林晚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她面前,那份名为《心脏移植及术后康复费用抵押协议》的合同,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住了所有轻盈的幻想。甲方签名处,她已经用熟悉的、带着点决绝意味的笔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而乙方,是陆沉的主治医师和代表律师,名字冰冷地印刷在纸上。
桌角放着一份病历复印件,刺目的诊断结论像烧红的烙铁:“终末期扩张型心肌病,预期生存期<6个月。”每一个字都吸走了房间里残余的暖意。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纷扬的樱花雨,落在隔壁病房的窗玻璃上。窗帘半掩着,隐约能看到陆沉躺在病床上的轮廓,安静,脆弱,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一周前,他还笑着用指尖拂去她发梢沾着的樱花瓣,说等出院了,要在这棵树下给她念他构思已久的新故事。那时他眼底的光亮,支撑着她熬过无数个孤灯写稿的深夜。
可那光亮,此刻被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死亡冰冷的阴影彻底覆盖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消毒水混合着樱花甜腻的香气,一种近乎残酷的矛盾。她拿起钢笔,拔开笔帽,墨水的味道涌出。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签下去,她十年笔耕不辍换来的所有文字版权——那些浸透了她心血和爱情的小说,那些构建过无数读者幻梦的世界——都将不再属于她。它们将成为换取陆沉活下去机会的冰冷筹码。
代价是未来。一个没有自己作品的未来。
窗外,一阵风吹过,樱花树枝剧烈摇晃,更多的花瓣被卷起,扑簌簌打在玻璃上,又无力地滑落。那声音细碎,却像无数只小爪子挠在林晚的心上。
笔尖终于落下。墨水在纸张上洇开,留下一个清晰、无可挽回的名字。林晚。一笔一划,签卖了自己的王国,去赎回一个可能永远沉睡的国王。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桌面上滚了两下,停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协议“乙方”那两个印刷字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深色。她没去擦,只是看着窗外那棵樱花树,看着陆沉病房的方向,直到视线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
风更大了,卷着粉白的花瓣,像一场无声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