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烂泥里的醒转指尖的凉意刺得沈青梧猛地睁眼时,她正趴在青石板上,
额头磕在阶沿,钝痛混着腥甜气往鼻腔里钻。
周遭是抽气声和压抑的议论 ——“老天有眼吧?刚还把张嬷嬷推倒,自己倒摔了。”“嘘,
小声点,她可是侯府嫡女,等会儿又要撒泼了。”“撒泼?我看她摔懵了,你瞧那眼神,
跟丢了魂似的。”沈青梧撑着胳膊坐起来,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涌着撞过来 ——原主也叫沈青梧,是永宁侯府唯一的嫡女,
京城里出了名的草包美人。十五岁那年被指婚给镇北将军陆时砚,却嫌他是武将出身,
满身杀伐气,三年来把人家的聘礼扔过,在宫宴上骂过他 “粗鲁匹夫”,
上个月甚至趁陆时砚回京述职,雇了地痞去堵他,想逼他主动退婚。而半个时辰前,
原主因为不满母亲让她去给未来婆母请安,在侯府门口撒泼,推搡着要拦马车的张嬷嬷,
后退时没站稳,从三阶台阶上滚了下来。
“草包美人”“蛮横跋扈”“京中笑柄”“陆将军的眼中钉”—— 这些标签像烙铁,
烫得沈青梧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不是在加班时猝死在电脑前了吗?
怎么穿成了这么个烂透了的角色?“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穿着青布裙的老妪被丫鬟扶着,
正是被推倒的张嬷嬷,她看着沈青梧的眼神又怕又怨,“姑娘要是不想去将军府,
回屋歇着便是,何苦作践自己?”换作以前的沈青梧,
此刻该跳起来骂 “老东西多管闲事”。但现在的沈青梧看着老人发红的手肘,喉结动了动,
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嬷嬷,你手摔破了吗?”张嬷嬷愣住了,
周围的丫鬟仆妇也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沈青梧自己也愣了愣。
她上辈子是福利院长大的,见惯了人情冷暖,最懂示弱和体面换不来什么,
可对着老人受伤的手臂,那句关心是本能。她撑着石阶站起来,裙摆沾着泥污,
鬓边珠钗歪了,却没像往常那样尖叫着要 “剥了伺候梳头的丫鬟的皮”,
只是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对张嬷嬷说:“我扶您去上药,然后…… 去将军府。
”这次连风都像是停了。引路的丫鬟捧着药箱跟在后面,眼尾的余光总往沈青梧身上瞟。
往日里这位嫡女走在路上,要铺红毡,要丫鬟屈膝当垫脚凳,今天却踩着沾泥的绣鞋,
步子不快,甚至在过月亮门时,还伸手扶了一下差点被门槛绊倒的小丫鬟。“姑娘,
” 贴身丫鬟晚翠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您要是不舒服,咱们还是回吧?
陆将军他…… 他未必愿意见您。”原主的记忆里,陆时砚确实不愿意见她。去年上元节,
她在街上看见陆时砚跟副将说话,嫌他挡了路,
让丫鬟把他的披风扯下来扔在泥里;前年他带伤从北境回来,陛下赏了他一匹雪青马,
她趁他入宫谢恩,让人把马鞭子抽得遍体鳞伤。桩桩件件,都是把人往死里得罪的事。
沈青梧攥了攥指尖,
掌心的薄茧那是她上辈子做***洗碗磨的抵着微凉的绢帕:“他愿不愿意见是他的事,
我该去是我的事。”她不是原主,但她占了这具身体,就得扛着这身体留下的债。
福利院的院长说过,欠了的总要还,躲是躲不过的。到了将军府门口,
门房看见 “永宁侯府” 的牌子,脸立刻垮了,却又不敢真的拦,只磨磨蹭蹭地去通报。
沈青梧在门廊下站着,听见街对面有人窃笑:“看,是沈大小姐,又来给陆将军添堵了。
”“听说上次她雇人堵陆将军,被陆将军当场抓住,把人送到京兆尹那里了,
她爹气得差点打断她的腿。”“要我说啊,陆将军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未婚妻。
”晚翠脸都白了,拉着沈青梧的袖子要走:“姑娘,咱们走,别听他们胡说!”沈青梧没动。
她抬头看了眼将军府的匾额,黑底金字,笔锋凛冽,
像极了记忆里那个男人的眉眼 —— 原主的记忆里,陆时砚总是穿玄色锦袍,
肩背挺直如松,看她时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冰,却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
对着她的身份露出谄媚或畏惧。“我没胡说,” 沈青梧低声对晚翠说,“以前的沈青梧,
确实该被人说。”晚翠的眼泪 “啪嗒” 掉下来:“姑娘你怎么了?你别这样,
你要是认错了,她们会更欺负你的!”原主就是这样,永远用更尖锐的刺来掩盖自己的错,
结果把所有人都推得更远。沈青梧抬手,笨拙地给晚翠擦了擦眼泪。
她上辈子没怎么跟人亲近过,动作生涩,却让晚翠哭得更凶了 —— 以前的沈青梧,
连正眼都懒得看她,更别说碰她的脸。“让开。”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
沈青梧的脊背下意识绷紧了。她转过身,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男人穿着玄色常服,
腰束玉带,肩上落了点碎雪刚过惊蛰,北地余寒还没散,下颌线绷得紧,看她的眼神,
像在看一块碍眼的石头。是陆时砚。比原主记忆里更清瘦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大概是刚处理完军务。他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压得人不敢喘气。
晚翠 “扑通” 跪了下去,头埋得低低的:“将军!”沈青梧没跪。她攥着裙摆,
指尖泛白,看着陆时砚的眼睛,声音不算大,却很清楚:“陆将军,之前是我不对。今天来,
是给你和你府里的人道歉的。”陆时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见过她撒泼的样子,
见过她用银簪子划他战马的样子,见过她把他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扔在地上用脚碾的样子,
却从没见过她这样 —— 站得笔直,脸上没了往日的骄横,
眼神里甚至有几分他读不懂的…… 局促。像只突然收起爪子的猫,看着有点可笑,
又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道歉?” 他开口,声音比北境的寒风还冷,“沈大小姐的道歉,
我担不起。”他侧身要往里走,沈青梧却往前迈了半步,正好挡在他面前。
晚翠吓得魂都没了,在地上磕着头:“姑娘!您快让开!”沈青梧没让。
她盯着陆时砚胸前的玉佩 —— 那是块普通的墨玉,边缘有磨损,显然是常戴的,
原主没扔过这个,大概是没瞧上眼。“我知道你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稳些,
“以前我做了很多混账事,让你难堪,让你府里的人受委屈。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谅,
但我会改。”陆时砚终于正眼瞧她了。他的目光扫过她额角的淤青,扫过她沾泥的绣鞋,
最后落在她脸上:“改?沈大小姐的话,可信吗?”原主的记忆里,
她确实说过无数次 “我以后不这样了”,转头就变本加厉。沈青梧咬了咬下唇,
尝到点血腥味:“现在不可信没关系。你可以看着。”她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箱 —— 那是给张嬷嬷拿的,刚才进门时顺手放在了脚边。“我今天来,
主要是给张嬷嬷上药,她是我府里的人,在你府门口受了伤,该我负责。” 她抱着药箱,
往门房指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陆时砚,“还有,
你上次送我母亲的那盒北境蜜饯,被我扔了,我会让管家重新备一份,亲自送来。
”陆时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眉头锁得更紧了。
副将秦风从门里探出头,挠着头:“将军,这沈大小姐…… 转性了?”陆时砚没说话,
只抬手按了按眉心。他不信。沈青梧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多半是又想了什么新花样来作妖。他转身进府,刚走到二进院,就听见下人来报:“将军,
沈大小姐在给张嬷嬷上药,还问厨房有没有烫伤膏,
说早上她让小厨房把粥泼到刘管事手上了,要送去给刘管事。”陆时砚的脚步顿住了。
刘管事手上的伤,是今早原主嫌粥太烫,抬手就泼了过去,当时他就在前厅,听得清清楚楚。
她连这个都记得?第二章 青石板上的脚印沈青梧给张嬷嬷上完药时,日头已经爬到了中天。
药膏是她自己调的 —— 上辈子在福利院帮护工给小朋友处理伤口,她学过点基础的护理,
原主的嫁妆里有不少上好的药材,她挑了些活血化瘀的,用乳钵捣成了膏状,
涂在张嬷嬷手肘的淤青上,力道很轻,连老嬷嬷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姑娘,
您这手艺……” 张嬷嬷嗫嚅着,“比府里的医婆还好。”沈青梧笑了笑,
把剩下的药膏包好递给她:“您回去按时涂,三天就差不多好了。”她没多留,
抱着空药箱往外走。路过厨房时,果然提着一小罐烫伤膏,让门房转交刘管事。
走到将军府门口,陆时砚竟然还站在那里。他换了件月白锦袍,没戴冠,只用玉簪束着发,
少了些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清贵气。看见她出来,他的目光在她空了的药箱上停了停。
“要走了?” 他问。沈青梧点头:“嗯,该回去了。”“不再闹一场?
”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沈青梧知道他在讽刺什么。
她捏了捏药箱的提手,认真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她转身要上马车,
陆时砚却忽然开口:“沈青梧。”她回头看他。“退婚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我会奏请陛下。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缓和关系。”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
原主最在意的就是这门婚事 —— 不是因为喜欢陆时砚,
而是觉得陆时砚配不上她这个侯府嫡女,却又舍不得将军夫人的身份。可沈青梧不一样,
她穿来这半天,已经把原主的烂摊子理出了个头绪,退婚对她来说,其实是解脱。
但她看着陆时砚眼里的决绝,还是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陆时砚没回避她的目光:“是。”干脆利落,没留半点余地。沈青梧垂下眼睫,
遮住眼底的情绪:“好。那我等着陛下的旨意。”她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
听见外面秦风的声音:“将军,真要退婚啊?陛下要是问起来……”“如实说。
” 陆时砚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依旧很冷,“她做过的事,足够成为理由了。
”马车启动,沈青梧靠在车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退婚也好。她一个穿来的 “冒牌货”,
实在没底气跟那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纠缠。等退了婚,她就守着永宁侯府的一亩三分地,
把原主得罪的人一个个赔罪过去,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就行。
只是…… 心里怎么有点空落落的?她摸了摸额头的淤青,那里还在疼。这疼提醒着她,
这不是梦,她真的成了沈青梧,一个需要从头开始的沈青梧。回到侯府,刚进门就被拦住了。
永宁侯沈从安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
茶水溅出来:“你去将军府了?又做了什么混账事?”原主的父亲,永宁侯沈从安,
是个典型的文臣,一辈子想靠着女儿的婚事攀附军方势力,却又管不住骄纵的女儿,
每次原主惹了祸,他都先劈头盖脸骂一顿,再去给人赔笑脸。沈青梧站在厅中,
没像原主那样要么哭闹要么顶嘴,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父亲,我去给陆将军道歉了。
”沈从安愣住了,随即更气:“道歉?你那叫道歉吗?上回你说去道歉,
结果把人家书房的砚台砸了!沈青梧,你到底要让为父难堪到什么时候?”“以前是我不对。
” 沈青梧抬起头,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 —— 原主的记忆里,父亲以前是没有白头发的,
这两年为了她的事,愁得老了好几岁,“以后不会了。您要是不信,可以问晚翠,
或者问将军府的张嬷嬷。”晚翠连忙上前:“侯爷!姑娘今天真的没闹!还给张嬷嬷上药,
送了烫伤膏给刘管事,陆将军…… 陆将军也没赶她走!”沈从安盯着沈青梧看了半晌,
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他女儿的眼神,从来都是飞扬跋扈的,今天却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沉稳。“你……” 他想问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罢了,
你安分点就好。陆将军那边,为父再去打点打点。”沈青梧却摇头:“不用了父亲。
陆将军说,他会奏请陛下退婚。”沈从安手里的茶盏 “哐当” 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你说什么?!”“他要退婚。” 沈青梧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
“这门婚事本就勉强,退了也好。”“好什么好!” 沈从安猛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
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退了婚,你还能嫁给谁?哪家公侯愿意要你这个名声狼藉的女儿?
沈青梧,你是要毁了自己,再毁了侯府吗?”原主的名声确实烂透了。京城里的世家子弟,
谁见了她不是绕道走?连庶出的姐妹都比她抢手。沈青梧攥紧了手心,
指甲嵌进肉里:“名声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婚事绑来的。以前我名声不好,
以后我慢慢挣回来。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也能养活自己。”“养活自己?
” 沈从安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除了花钱撒泼,还会做什么?”这句话像针,
刺得沈青梧心口发疼。是啊,原主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会。可她不是原主。
她上辈子能靠洗盘子、发传单攒够学费,能在毕业后找份文员的工作,把自己养得好好的。
这个时代虽然不一样,但她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我会学着做。” 她看着沈从安,
眼神很坚定,“父亲,给我点时间。”沈从安被她看得一窒,竟说不出话来。他挥了挥手,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你回屋去吧。退婚的事…… 我再想想办法。
”沈青梧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晚翠跟在她身后,眼眶红红的:“姑娘,
您真的要学做事吗?洗衣做饭那些粗活,哪里是您该碰的?”沈青梧推开房门,
看着满屋子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 —— 这些都是原主的,却让她觉得陌生。她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外面是侯府的花园,青石板路蜿蜒着通向远处,阳光落在上面,亮得晃眼。
“晚翠,” 她回头,“从明天起,不用给我铺红毡了。”“啊?”“也不用给我端洗脚水,
我自己来。”“姑娘!”“还有,把那些太华丽的首饰收起来吧,日常戴一支玉簪就够了。
”晚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不是怕的,是觉得自家姑娘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沈青梧看着窗外的青石板,那里还留着原主昨天发脾气时,用脚踹出的浅痕。她知道,
洗白这条路不好走。就像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脚印,要先擦掉旧的泥污,才能留下新的痕迹。
但她总得试试。第三章 北境来的风退婚的旨意没下来,倒是先来了另一件事。三日后,
宫里设宴,说是为了犒劳刚从北境回来的几位将领,让京中勋贵带家眷参加。
沈从安拿着帖子,脸色复杂地看着沈青梧:“陛下的旨意,不去不行。你到了宫里,少说话,
少动,跟在你母亲身后,别再惹事。
”沈青梧正在看账本 —— 原主的月例银子被她挥霍得一塌糊涂,
连给下人打赏都没个章程,她得先把账目理清楚。听见父亲的话,她抬起头:“我知道了。
”这三天里,她没踏出侯府半步。每天早上跟着张嬷嬷学记账,
下午去小厨房帮忙择菜结果把菠菜根当菜叶子留着,被厨娘偷偷笑了半天,
晚上就着油灯看原主留下的书 —— 大多是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她看得昏昏欲睡,
却还是逼着自己翻完了几本,好歹了解点这个朝代的风土人情。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
从一开始的畏惧和鄙夷,慢慢变成了好奇和试探。有人偷偷说:“大小姐好像真的变了,
昨天我打碎了她的茶盏,她没罚我,还让我小心点。”也有人说:“说不定是装的,
等新鲜劲过了,又该变回原样了。”沈青梧听见了,也没放在心上。改变不是给别人看的,
是给自己活的。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里,流水潺潺,花香袭人。沈青梧跟在母亲柳氏身后,
穿着一身月白襦裙,只簪了支羊脂玉簪,在一众穿金戴银的贵女里,显得格外素净。
刚走到水榭边,就听见有人嗤笑:“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
今天怎么没穿你那件孔雀羽的裙子?是怕被风吹散了,露了里面的破布吧?
”说话的是定国公府的庶女李嫣然,以前总被原主欺负,现在见她失了势,自然要踩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