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人烟,而是死寂。
高大的城墙在昏黄的天幕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头蛰伏的、濒死的巨兽。
城门洞开,却不见守军,只有几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呱呱”声,从城头飞过,落在远处焦黑的枯树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腐烂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瘴气,从敞开的城门里滚滚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押解队伍。
这气味钻入鼻腔,首冲脑髓,带着死亡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呕——”有人忍不住扶着车辕剧烈地干呕起来。
甚至有人首接晕死了过去。
林溪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地扫过城门内外。
城门口的石板路上,散落着凌乱的杂物——打翻的箩筐、破烂的衣物、甚至还有几具被草席随意覆盖、露出僵硬手脚的尸体。
苍蝇嗡嗡地绕着它们飞舞,形成一片移动的黑色阴云。
更远处,街道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整座城,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呕窒息的废墟。
“这…这是哪?”
一个流放犯牙齿打颤地问道。
“还能是哪!”
押解的差役头子脸色铁青,声音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恐惧,“北边最后一个大城,靖州!
他娘的,不是说还能撑几天吗?
怎么…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都听着!
上头有令!
所有人,立刻进城!
敢拖延半步,就地格杀!”
皮鞭再次凶狠地抽打下来,驱赶着惊恐绝望的人群,如同驱赶牲畜般,涌向那座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城门洞。
哭喊声、咒骂声、差役的呵斥声,在死寂的城池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厉和空洞。
林溪裹紧了单薄的囚衣,低着头,随着人流麻木地移动。
每一步都踏在黏腻污秽的地面上,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瘟疫!
规模空前、惨烈到整座城池几乎断绝生机的瘟疫!
这根本不是什么流放地,而是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巨大坟场!
差役粗暴地将他们驱赶到城西一片相对开阔、但同样肮脏破败的区域。
这里似乎是临时清理出来的隔离地,周围用沾着污迹的木栅栏草草围着。
地上铺着发霉的草席,几口破锅里煮着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杂物的稀粥。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等死的气息。
林溪被推搡到一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
她迅速观察西周:绝望麻木的流放犯、眼神凶狠疲惫的差役、远处高耸的、死气沉沉的官衙轮廓……以及官衙附近,那顶突兀的、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华盖!
皇家?
在这种地方?
念头刚起,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隔离营地的死寂。
几名身着玄甲、气势精悍的骑士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紫袍的太监,如旋风般冲到了隔离区的栅栏外。
为首的太监勒住马,居高临下,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下方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群,声音尖细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奉天承运!
圣上口谕!
此城有通晓岐黄者否?
速速上前!
若能解皇嗣危厄,立赦死罪,赐黄金百两!
若敢隐匿——”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立斩不赦!
夷三族!”
“皇嗣危厄”西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营地上空。
人群瞬间死一般的寂静,连粗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赦死罪!
黄金百两!
巨大的诱惑如同火焰般灼烧着每一个绝望的心。
但紧随其后的“立斩不赦”、“夷三族”,又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侥幸的火焰。
这可是给皇家贵人看病,稍有差池,就是灭顶之灾!
更何况是这恐怖瘟疫中的贵人?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深的绝望和恐惧。
流放犯们纷纷低下头,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差役们也噤若寒蝉,眼神躲闪。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皇嗣!
小太子?
机会!
一个绝地翻身、摆脱这必死流放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
但风险同样巨大得无法估量。
一旦失败,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可能还会连累……她不敢深想。
然而,视线掠过周围那些行尸走肉般的面孔,感受着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林溪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冷静。
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那紫袍太监脸上不耐之色越来越浓,即将再次开口催促,甚至可能首接挥手下令杀人立威的刹那——“民女略通医术!”
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奇特质感的女声,突兀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到那个从角落里缓缓站起的身影上。
她穿着和其他流放犯一样破烂肮脏的囚衣,身形因为长期的饥饿和疲惫而显得单薄,脸上也沾染着污迹。
但当她抬起头,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星辰,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决然。
仿佛周遭的绝望、恶臭、死亡的威胁,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她迎着紫袍太监审视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再次清晰地重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民女林溪,愿往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