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天学习,晚上训练,小满这周的日子水深火热,就连回到家,她爸妈都说:“咱们女儿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呀,以前还像个棍子,现在瘦的只剩排骨了,晚上回来邋里邋遢,这是不是抑郁的征兆呀!”小满不知道爸妈的内心戏这么丰富,还在纳闷为啥这几天伙食是越来越好,爸妈看自己的眼神是越来越奇怪。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小满瘫在床上玩手机不想起床。“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随后就听见妈妈的话:“小满,我和你爸有事出去一趟,你睡醒了记得帮你奶奶拿药哦。药在你表哥那。”
“好的,收到!”小满跳下床,伸个懒腰,迈着轻快的小步伐搞好洗漱、早饭,美美地换个小裙子,出门打车去医院拿药。
午后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巨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铺洒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凛冽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小满百无聊赖地靠在表哥办公室外的墙上,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表哥临时被叫去急诊会诊,让她等他回来拿给奶奶开的降压药。
时间一分一秒地挪动,走廊里人来人往,白大褂步履匆匆,病号服神色疲惫。小满站得有些腿酸,决定在附近稍微走走。漫无目的地拐过一个安静的转角,脚步放得很轻。这里的病房似乎更安静些,阳光也显得更加苍白。
就在她经过一间半掩着门的单人病房时,一个极其熟悉、却又带着一种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声线,像一缕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有太阳。”
是顾沉!
小满的心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屏住了呼吸。那声音低沉依旧,却褪去了平日里球场上的冷冽和训练场上的严厉,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近乎哄劝的柔软。他在跟谁说话?
鬼使神差地,小满微微侧身,借着门缝透出的狭窄视野,向病房内望去。
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阳光斜斜地打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人。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长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双眼紧闭,毫无生气地陷在洁白的枕头里。各种监测仪器的管线无声地缠绕在她身侧,屏幕上跳动着平稳却冰冷的线条。
而顾沉,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微微弓着背,侧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湿毛巾,正无比专注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女人的手背,然后是手臂。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怕多用一分力气就会碰碎。
他低着头,小满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专注的动作轮廓,周身笼罩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医生说指标都稳定。”他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着,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上周测验成绩下来了,还行。英语努努力,江城大学没问题。下周校运会……。”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妈,我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你……别睡太久。”
最后那三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小满心口。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扰了这沉重而私密的一幕。原来……他那些神出鬼没、行色匆匆的瞬间,那些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沉默,根源都在这里。
“小满?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表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惊讶。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过身,心脏狂跳不止,脸上还残留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慌乱。
表哥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装着药盒的袋子,疑惑地看着她,又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瞥了一眼那半掩的病房门,瞬间了然。他眉头微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把小满往旁边走廊拉了几步,压低了声音:
“看到顾沉了?”
小满慌乱地点点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表哥看着那扇门,眼神里带着医者的冷静,也带着一丝对少年的同情:“那是他妈妈。三年前的事了。重度抑郁……***未遂,从六楼跳下来……命是抢回来了,但脑损伤太严重……就成了现在这样,植物状态。”
“***……未遂?”小满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刺得喉咙生疼。那个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和顾沉刚才那小心翼翼擦拭的动作、那带着哄劝的温柔语气,瞬间在她脑海里交织碰撞,掀起惊涛骇浪。
“嗯。”表哥点点头,声音低沉,“很突然。具体原因不清楚,听人说医药费、护工费……全靠顾沉一个人扛着。打比赛拿奖金、做家教、甚至晚上还去便利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满震惊又苍白的脸上,“这孩子……不容易。”
“他爸爸呢?”小满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为什么只有顾沉一个人承担,他也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呢。
“我们没见过,他也没提过。”表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顾沉坚硬外壳下不为人知的真相。那些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眉宇间偶尔闪过的疲惫……此刻都有了沉重而心酸的注解。小满下意识地又望向那扇半掩的门缝。里面,顾沉似乎已经停止了擦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病床上的人,沉默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阳光落在他宽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肩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别打扰他了。”表哥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肩膀,把药袋塞进她手里,“走吧。”
小满机械地跟着表哥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虚浮。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走到走廊拐角,她忍不住再次回头。那扇半掩的病房门,像一道沉重的闸口,隔开了两个世界。就在视线收回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顾沉动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落在了门口的方向?
心猛地一缩,小满迅速转回头,快步跟上表哥,逃离了这条寂静得令人窒息的走廊。
医院外,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却驱不散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寒意和翻涌的酸楚。掌心捏着的药袋边缘,似乎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冰凉味道。那个在阳光下奔跑如风的少年,他的影子深处,原来藏着如此深不见底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