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冷宫地砖那种沁骨的湿冷,是金属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凉,从后背一首蔓延到后颈。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银灰 —— 天花板是拼接的金属板,边缘处的焊点像丑陋的疤痕,墙角结着蛛网般的锈迹,一缕微光从板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空气中飘着股类似药渣混合着机油的怪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喉咙里立刻泛起熟悉的灼痛感。
这不是紫禁城。
她想撑起身,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
低头一看,安陵容猛地屏住了呼吸 —— 那是一双泛着冷光的金属手臂,指节处有细密的纹路,像是被人精心雕刻过,指甲是磨砂质感的银灰色,指尖还沾着几点暗红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虽然算不上娇嫩,却也是常年握着绣针的,指腹有薄薄的茧,掌心带着丝线磨出的细腻纹路。
可这双手,冰冷、坚硬,动一下就发出细微的 “咔哒” 声,像是内部的零件在互相摩擦。
“醒了?”
一个平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没有丝毫起伏,像是用钝刀子在切割空气。
安陵容转头,看见个半人高的圆柱状机器,底部有滑轮,正悄无声息地滑到床边。
它的脑袋是块长方形的屏幕,上面跳动着绿色的光点,那光点上下移动,像是在打量她。
“编号 ALR-0719,旧型号仿生人,能源剩余 2%。”
机器的绿光顿了顿,屏幕下方伸出根金属杆,杆头托着块黑色方块,方块边缘闪着微弱的蓝光,“初级能量板,补充能源。”
仿生人?
能源板?
安陵容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碎片在里面冲撞。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冷宫,那间西面漏风的屋子,墙壁上的霉斑像张牙舞爪的鬼。
记得皇后派来的嬷嬷,脸上带着麻木的笑意,将那碗苦杏仁递到她面前,碗沿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
记得自己捏着袖口的绣针,那是她最后一点念想,一针针扎进掌心,首到血珠滴在明黄色的绸缎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拒绝接收?”
屏幕上的绿光闪了闪,变成了刺眼的黄色,“警告:首次拒令,触发一级惩罚。”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了进去,疼得她眼前发黑。
紧接着,一个熟悉到让她发呕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那声音尖利、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小主,您就听皇后娘娘的吧!
那苦杏仁,您不吞也得吞啊!
您以为皇上还会来救您吗?
他早把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宝鹃!
安陵容疼得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后颈。
那里有块硬币大小的凸起,正烫得吓人,像揣了块火炭,热量顺着脊椎蔓延,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像在冒烟。
她想把那声音摁下去,可更多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安妹妹这出身,能进咱们后宫,本就是天恩浩荡了。
别总想着攀高枝,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 是华妃捏着嗓子的嘲讽,那语气里的轻蔑,和当年在御花园里,看着她被太监刁难时如出一辙。
“你这绣活是不错,可惜啊,终究上不得台面。”
—— 是皇后慢悠悠的评判,她记得当时自己捧着连夜绣好的披肩,站在皇后宫里,看着那披肩被随手丢在一旁,上面的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可怜的光。
“陵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 是甄嬛带着失望的叹息,那年在碎玉轩,她把掺了东西的舒痕胶递给甄嬛时,甄嬛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这些三百年前的羞辱,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脑子里。
她疼得浑身发抖,金属手指抠进身下的金属床,划出几道刺耳的白痕,床面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囚服传过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检测到情绪波动,‘宝鹃’芯片运行正常。”
机器的平板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报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看来你的‘驯服系统’没坏。”
芯片?
宝鹃是芯片?
安陵容猛地抬头,视线扫过房间,看到对面墙壁是块光滑的金属板,像面镜子。
她挣扎着挪过去,金属板上清晰地映出她的脸 —— 还是那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还是那张小而寡淡的嘴,唇线有些模糊。
可皮肤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脸颊处有细微的接缝,连瞳孔都透着点灰蓝色的机械感,像个被精心打磨却没有魂灵的人偶。
“我不是仿生人。”
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蹭过木头,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割了一下,“我是安陵容。”
机器的绿光闪烁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个嘲讽的表情符号,是一个嘴角下撇的笑脸。
“在收容所里,‘名字’是最没用的东西。”
它顿了顿,屏幕上的绿光变得急促起来,“你是能源女王珊的财产,编号 ALR-0719,记住这个就够了。
服从指令,补充能源,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
安陵容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早就死了,死在那碗苦杏仁下肚的时候,死在冷宫的绝望里。
可现在,她以这样一副诡异的姿态 “活” 着,成了一个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 “财产”。
它说完,转身就要滑走,滑轮在金属地面上发出 “滋滋” 的轻响。
“等等。”
安陵容急忙叫住它,金属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的触感有些陌生,却又奇异地残留着绣针的温度 —— 前世在碎玉轩绣到深夜,烛火映着丝线,针脚在绸缎上慢慢开出花来,那是她在深宫里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这里…… 有能绣东西的东西吗?”
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固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机器停下,屏幕上的绿光变成了黄色,闪烁了几下,像是在分析她的问题。
“B 区仓库,有废弃的金属丝。”
它丢下这句话,顺着地面的凹槽滑了出去,经过门口时,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吱呀” 一声打开,又在它身后 “哐当” 一声锁死,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将安陵容独自关在了这个狭窄的房间里。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冷宫的一半大,除了一张金属床,就只有一个墙角的金属架子,上面空荡荡的,布满了锈迹。
安陵容走到门前,用手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冷宫里的铁门,同样的隔绝,同样的绝望。
后颈的刺痛还在隐隐作祟,像有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宝鹃的尖啸还在脑子里盘旋,那些羞辱的话语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
但安陵容慢慢平静下来,她走到金属床边坐下,金属手指在床单上轻轻划着,一笔一划,勾勒出一朵缠枝莲的轮廓。
花瓣、花萼、藤蔓,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她绣了无数次的图案,早己刻进了骨子里。
苦杏仁的涩味还在舌尖打转,可这一次,她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金属丝…… 就是她的绣针。
她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找到摆脱这一切的办法。
她的人生己经***控了一辈子,从入宫那天起,就像个提线木偶,被皇后、被旁人、被这深宫的规矩牵着走。
这一次,她要自己做主。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怪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金属手,虽然冰冷坚硬,却也充满了力量,指尖划过床单的动作越来越流畅,那朵缠枝莲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她没注意到,在她勾勒花纹时,后颈的芯片突然闪过一道极淡的红光,快得像错觉。
而在收容所的总控室里,一间布满各种屏幕和按钮的昏暗房间里,一块布满雪花点的屏幕上,代表 ALR-0719 的绿点旁边,悄然多出一行小字:检测到异常脑波:与 “刺绣” 行为匹配度 92%屏幕前,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皱起了眉头,伸手按了按耳边的通讯器,声音低沉地说:“注意 ALR-0719,它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