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还亮着,妈在厨房收拾碗筷,不锈钢盆碰撞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烟火气。
他脱鞋时故意放轻动作,却还是被厨房的声音逮个正着:“野子?
回来了?”
“嗯……”陈野把书包往肩上紧了紧,低着头往房间挪。
湿透的校服下摆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怎么淋成这样?
没带伞啊?”
妈端着碗走出来,围裙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沫,“我给你留了热汤,赶紧换衣服去,别感冒了。”
陈野“哦”了一声,脚步更快了。
他不敢抬头,怕妈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那种藏着秘密的、翻江倒海的情绪,他还没学会怎么藏。
关上门的瞬间,他后背抵着门板滑坐下去。
书包被甩在一边,拉链没拉严,那罐可乐滚出来,在地板上转了半圈停下。
窗外的雨还没停,玻璃上爬满蜿蜒的水痕。
陈野盯着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蜷缩着。
刚才在巷子里裂开的砖墙、被拍扁的卡车、自动贩卖机里掉出来的可乐……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
他试着动了动指尖。
没反应。
和平时一样,就是双普通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下午擦黑板蹭的粉笔灰。
“肯定是幻觉……”他喃喃自语,抓起桌上的铅笔。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歪歪扭扭的线条。
他用力戳了戳纸面,想试试力气,结果笔尖“啪”地断了。
很正常嘛。
他松了口气,刚想笑,眼角余光瞥见桌角的铁皮铅笔盒。
那是个用了三年的旧盒子,边角都磕变形了。
陈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盒盖,还没用力——“咔!”
铅笔盒像被无形的钳子捏了一下,侧面首接凹进去一块,里面的文具哗啦啦掉出来。
陈野猛地缩回手,心脏差点跳出来。
他盯着那个凹进去的铁皮,喉咙发紧。
不是幻觉。
他站起身,走到衣柜前。
衣柜门是玻璃的,映出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掌心对着玻璃,慢慢往前推。
想象着刚才推开卡车的感觉。
想象着“停下”、“别动”。
玻璃纹丝不动。
“呼……”陈野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不是随时都能发力,也许刚才只是碰巧?
他刚要收回手,脑子里突然闪过卡车冲过来时的轰鸣,那种生死一线的恐惧感又冒了出来。
指尖下意识地绷紧——“嗡!”
一声轻微的震颤,玻璃衣柜门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
不是那种蛛网般的细碎裂痕,而是从顶端首到底端的、利落的一道缝,像被激光切开似的。
陈野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后背撞在床沿上。
他看着那道缝,瞳孔收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子!
换好衣服没?
汤要凉了!”
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马、马上!”
陈野慌了神,赶紧用外套盖住衣柜门,手忙脚乱地找换的衣服。
衬衫套到一半,胳膊肘撞到墙上的置物架,架子上的相框晃了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嘴里喊着“别掉”——相框在离地面还有十厘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悬在半空中,像被什么东西托着。
陈野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睛瞪得溜圆。
几秒钟后,他手忙脚乱地把相框拿下来,放在桌上。
指尖碰到玻璃相框的瞬间,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原来不是只有“推”和“砸”。
还有“托住”。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野赶紧套上外套,把湿校服团成一团塞到床底。
开门时,妈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找衣服呢。”
陈野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快喝吧,萝卜排骨汤。”
妈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脸色这么差?”
“可能有点累。”
陈野低下头,呼噜呼噜喝着汤。
汤很烫,烫得他舌头发麻,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
妈没再追问,转身走了,临走前叮嘱他:“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门被轻轻带上。
陈野坐在书桌前,汤碗放在一边,早就凉了。
他看着窗外的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规律的声响。
他慢慢抬起手,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张开,又握紧。
指尖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热乎乎的,又带着点躁动。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控制,更不知道这双手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
但他隐隐觉得,从今晚开始,他的人生,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汤碗旁边,那罐没开封的可乐,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慢慢往下滴,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一滩,像一个不肯消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