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默的油漆与喧嚣的恶意
凌夜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空气里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化学溶剂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能感觉到教室里所有若有若无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冰冷的审视,或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吸入的更多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然后,在那些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坐了下去。
冰冷的、粘稠的油漆隔着薄薄的校服裤子,瞬间贴上了皮肤。
那种滑腻、粘滞的触感,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寒意,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椅背上的油漆同样沾湿了他的连帽衫。
他像坐在一团尚未凝固的血污里。
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逃离,胃里翻江倒海。
但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睑,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同样显得陈旧的书,摊开在同样被油漆覆盖的桌面上。
书页的边缘立刻沾上了一点粘稠的红色。
他视若无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行压制着身体本能的颤栗和呕吐的欲望。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盖过了教室里低低的议论。
班主任李老师踩着***走进教室,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略显疏离的严肃。
他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班,当掠过最后一排那片刺目的鲜红和坐在红漆中的凌夜时,视线几乎没有停留,就像掠过一块无关紧要的污渍。
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翻开教案,声音平稳无波:“好了,安静。
把课本翻到第78页,今天我们讲……”他的声音清晰地在教室里回荡,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那刺鼻的气味和那个坐在油漆里的学生,只是教室里再普通不过的背景板的一部分。
凌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冰海。
没有询问,没有惊讶,甚至连一丝象征性的不赞同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嘲笑都更锋利。
星穹学院,精英的摇篮。
这里汇聚的是未来的权贵、强大的异能者、或是拥有顶级信息素的佼佼者。
而他,一个“无味”的劣等Omega,一个连信息素都“不存在”的残次品,就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碍眼,却又不值得浪费一丝多余的精力去处理。
李老师的态度,不过是整个学院管理层,乃至这个社会,对他这类“存在”最真实、最***的缩影——无视,是最大的轻蔑。
他们见过太多类似的学生,最终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何必费心?
凌夜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那些公式和文字在眼前模糊晃动,像隔着一层猩红的雾。
油漆冰冷粘腻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狼狈和屈辱。
肋骨的旧伤似乎也在这种压抑和僵坐中隐隐作痛起来。
时间在油漆的异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地爬行。
*下课***如同特赦令响起。
李老师合上教案,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教室,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这里的空气污染。
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喧闹声充斥着每个角落。
凌夜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和粘在皮肤上的油漆,又是一阵难言的刺痛和不适。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喘口气,或者……去小卖部买点能压住胃里翻腾的东西。
从早上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饥饿感和油漆带来的恶心感交织在一起。
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那片狼藉的桌椅和自己裤子上沾染的暗红污迹,快步朝教室后门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几道高大的身影就堵住了去路。
是班里的那几个Beta。
他们家境优渥,信息素稳定,是班里活跃分子的核心,也是平日欺凌凌夜的“主力”之一。
为首的高个子Beta,陈宇,抱着手臂,脸上挂着一种混杂着戏谑和恶意的笑容,眼神像打量一件脏东西。
“哟,‘无味的’,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陈宇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准备离开的学生都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凌夜脚步顿住,没说话,只是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另一个贝塔立刻横跨一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离远点!
一股子油漆和廉价药油味,熏死人了!
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有脸待在这里。”
“就是,”旁边一个瘦高个的贝塔嗤笑一声,故意捏着鼻子,“污染完教室空气还不够,还想出去污染小卖部?
省省吧你,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滚回去坐着吧,”陈宇下巴朝那片猩红的座位扬了扬,语气轻佻而充满侮辱,“你那‘宝座’多配你啊,鲜红鲜红的,跟你那‘高贵’的身份多搭!
哈哈!”
哄笑声在周围响起。
看热闹的学生们围拢过来,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将凌夜困在中间。
那些目光,有看戏的,有漠然的,有附和陈宇他们发出低笑的。
凌夜被堵在门框和几个贝塔形成的狭窄空间里,退路被彻底封死。
浓烈的油漆味、药油味和周围人群散发的各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胃里空泛的灼烧感更加剧烈,肋骨的钝痛也似乎在恶意的包围下加剧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和……某种濒临爆发的边缘。
“让开。”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干涩,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被砂纸磨砺过的粗糙感。
“哈?
你说什么?”
陈宇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凑近一步,他身上那股刻意喷洒的、浓烈的古龙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Alpha信息素残留(大概是刻意沾染来彰显某种“地位”)的压迫感,让凌夜感到一阵眩晕。
“我说,”凌夜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一首沉寂如死水的眼睛,此刻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像淬了毒的玻璃碎片,首首刺向陈宇,“让开。”
那眼神太过陌生,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戾,让陈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周围的哄笑声也瞬间小了下去。
但随即,陈宇像是被这眼神激怒了,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向凌夜的胸口:“***跟谁横呢?!
一个废物……”砰!
凌夜被他推得踉跄着撞在身后的门框上,后背和肋骨的伤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
油漆冰冷的粘腻感,伤口尖锐的痛楚,胃里的翻腾,还有周围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靠着门框,急促地喘息着,那股冰冷的凶戾似乎被疼痛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和麻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恢复了那片死寂的灰色。
陈宇看着他那副样子,找回了几分底气,啐了一口:“呸!
晦气东西!”
他带着几个跟班,撞开旁边看热闹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留下凌夜一个人靠着冰冷的门框,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沾满污秽的残破石像。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的暖意。
他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宽大的连帽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绝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那袋想象中的、能稍微安抚一下空泛胃袋的面包,终究是遥不可及了。
只有油漆刺鼻的味道,真实地缠绕着他,渗入皮肤,浸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