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日，我们结婚了。2020年1月1日，也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认识的第七年。七年前的夏天，我在这个温暖的城市里，温暖的人群里，
认识了他这个同样温暖的少年。那年，我们高一，十六岁。那会儿我刚上高中，在汇泽楼，
汇业楼，汇智楼之间晕头转向时，第一次见到了他。“同学，我看你都在这来回走了几次了，
是去高一的教学楼吧，我带你去好了。”那时，他正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眯起眼睛笑着，
露出一口大白牙。臂弯里夹着一个磨旧的篮球沾着新鲜的草屑，校服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小臂，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手里还拿着煎饼果子。他从树荫下走来，
碎碎点点的树影在他肩头流动，我一动不动。等他站在我身旁，
炎热的阳光铺落在他的身上时，忽然变得温和，我那些烦躁与不安，像被晒化的冰棍，
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慢慢褪去。见我发愣，他喉间溢出两声轻笑，像是刚打开的气泡水，
不断冒出的酸甜气泡，不止的跳动，让我的嘴角忍不住地也随之上扬。“好啊，那麻烦了。
”我回答说。跟在他身后穿过林荫道时，
我发现他总是不自觉地用篮球去接从叶隙漏下的光斑。阳光在他发梢跳跃，
后颈处有一道浅浅的晒痕，是长期运动留下来的。至今我都记得，
那天阳光穿透梧桐树叶间隙，在他衣服上跳动的光斑。后来我才知道，这份晃眼的明亮，
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埋下了伏笔。报名那天，负责的老师正在讲填报的注意事项，
他低头填写表格时，笔尖突然悬停——我的文件夹毫无预兆地散开，纸张哗啦散落一地，
钢笔在地上清脆地弹了两下，周围扫来的目光让我耳根开始发烫。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
他均匀的手指已经快速拢住四散的纸页。就这样，他在散落的纸张间，记住了我的名字。
他似乎很有名，在学校贴吧里，已经看到了各种求他联系方式的帖子。他很好看吗？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因为那天太阳太大，太耀眼了，
以至于在当时的记忆里只有——他笑起来很好看。
我们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的篮球决赛上，他是隔壁班球队的队长。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只记住了他的笑容，那么这次在球场上，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他驻足。他不算白净，却很好看，留着短短的寸头，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睛很亮，看人的时候会很专注，笑起来眼角会微微下弯。
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抿一下嘴唇，声音却意外地清朗，但让人移不开眼的，
是此刻球场上的他。球场上，他每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目光。转身时扬起的衣角，
投篮时绷紧的手臂，甚至擦汗时随手抹过下巴的动作——都和他笑容一样，
牵动着我的心跟随他的节奏而律动。那一次比赛，我们班与他们以三分之差排名第二。
终场哨响时，他拍着篮球朝我走来，随手把球传给我，笑着说:“打得不错。”“讽刺么。
”我笑着接过他抛来的篮球，掌心立刻感受到皮革上残留的体温。篮球在他手里显得很服帖，
到我手中却突然有了脾气，但我还是凭着肌肉记忆将它投向篮筐。球在空中划出弧线时，
我看到他仰起的下颌线挂着汗珠，喉结随着球的轨迹轻微滑动——进了。他挑了挑眉，
鼓着掌说：“说真的，要不是你第四节总盯着我跑位，分差还能再拉开五分。
”他边说边用食指戳自己太阳穴，这个动作让他肱二头肌绷出好看的线条，
被汗水浸透的布料完全贴在了皮肤上，透出底下泛红的肌理。“太自恋了吧，我看的是球，
看的是战术路线。”我抬脚踩住滚回来的篮球，橡胶底与皮质球面摩擦发出吱呀声响。
此刻夕阳正斜照在他耳廓上，将那些细小的绒毛染成金色，他耳尖因为运动充血泛着红，
像缀了颗半透明的玛瑙。他耸了耸肩，像是没听见一样，笑着走出球场，转身时，
校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得透湿。我们第三次见面，是在篮球社。这次，他是我的队长。
“于朝，你队长。”“林暮，你队员。”他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了。
他的掌心带着训练后的薄茧。握住时，感受到他逐渐收拢手指的力度。“又见面了，
以后你可以放心的看我了，有我在，不用担心失球。”他依旧眯起眼睛笑着。“我没看你。
”我用球鞋擦过地面白线，“我自己能防住。”我不服气的说。他没反驳，只是依旧望着我，
笑着。球场上，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搭档。球场下，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高一下半学期文理分科，我选择理科，他选择体育。多年后，
我仍然记得文理分科后的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球场上加练。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黄昏里格外清晰，我站在场边看他连续投了二十个三分球，
进了十九个。“就算走体育，我也要考进B大，让瞧不起体育生的睁大眼看看。
”他撩起衣摆擦汗时，露出腰侧的淤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篮球架在地上投下的阴影像道跨不过去的坎。但我知道，他一定会跨过去。那天，
太阳很耀眼，他亦是如此。我想喜欢上他，大概是在高一暑假。那年暑假，
他父母在一次执行任务时遭遇意外。葬礼那天，篮球教练带着全队都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穿警服的人站成整排敬礼的样子，
第一次知道原来鲜花和勋章堆在一起会那么刺眼。他站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
一动不动的他，在人群里悄然褪去所有锋芒与嚣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少年的身影单薄得像张纸，孤单的令人心痛。追悼仪式持续了三天，
我就在礼堂最后一排陪了他三天。直到最后一位悼念者离开，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站姿，
但西装后背的褶皱已经出卖了他——那是在无人处偷偷靠过墙的痕迹。
我看着他机械地收下又一束白菊，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
那是上周训练时被篮球划破的，当时他满不在乎地甩着血珠说“男子汉怕什么疼”，
现在这道伤口被他反复抠扯，又开始渗出血丝。灵堂的穿堂风掀起挽联，
哗啦声中我听见他几不可闻的抽气声——像小时候打针那样，先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来，
是他独有的止痛方式。我跟着他穿过摆满花圈的长廊，跟着他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他走路时肩膀偶尔擦过墙面，留下极淡的西装摩擦声。在玄关换鞋时，
他盯着鞋柜里并排放着的三双拖鞋看了很久，最终赤脚踩上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父母的奖牌在玻璃柜里闪着冷光，柜门映出他模糊的倒影，那道影子正伸手去够全家福相框，
却在即将触碰时突然转向，转而拿起桌上半瓶降压药——那是他父亲常吃的，
药片在瓶内哗啦作响，像一场微型雪崩。眼神又落在墙上的全家福上，
照片里的他笑得露出虎牙，被父母搂着肩膀。“回…回去吧，不用陪我了。
”他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瓶身上的标签，苍白无力的面容，干裂的嘴唇，
还有那双眼布满着血丝，每一处都撕扯着我的心…那一刻风停，声静，一切都消失了，
我的身体里像是生出无数颗小刺。我挤出一个笑容看着他说:“我父母，都不在家，
我一个人害怕…”他也望着我，眼中的浑浊慢慢褪去。他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了。
他顺势把我拉入怀里，抚摸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安慰着自己“不要害怕，
我陪你。”追悼仪式结束后的第七天，
我在他课桌里发现揉皱的体能训练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加练计划，
每天6:30点到校的签到记录刺得眼睛发疼。那天放学后突然下起了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