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嫂子往我书房泼脏水,毁我书籍,已是恶毒的极限。直到我在门口,
看见那个写着我生辰八字、插满毒针的草人时,我笑了。想让我死?好啊,那就看看,
我们谁先给谁上坟。她用巫蛊之术,我便用人心做局,
我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化为灰烬。1子时三刻,夜深得像一碗泼翻的浓墨。
啪嗒…啪嗒…又来了。那声音,黏腻又沉闷,一滴一滴,
不紧不慢地从我书房的东北角渗下来,滴在墙角堆放的一摞旧书上。我放下手中的《春秋》,
面无表情地走到墙角。借着豆大的烛光,能看见墙壁上那片地图似的深色水渍,
正缓慢地扩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了草药和泥土的酸腐气,熏得人头疼。我姓顾,
名慎之,是这顾家二房的庶子。说好听点是二少爷,说难听点,就是个凑数的。
自从三年前我那做姨娘的母亲病逝,我就被从主宅打发到了这最偏远的西跨院,
美其名曰清净,方便我专心备考,实际上就是眼不见为净。而我这院子隔壁,住着的,
是我那嫡出长兄的正妻,我的大嫂,柳飞鸢。她院里的下人,
每晚都会把浇灌她那些名贵花草后剩下的药渣水,直接泼在墙根。那水,就这么一滴一滴,
渗穿了老旧的墙体,渗进了我的书房。一开始,我只当是老宅年久失修,遇上雨天返潮。
直到那晚我起夜,亲眼看见一个穿着柳飞鸢院里服色的婆子,拎着个木桶,
鬼鬼祟祟地在墙角那边一通猛倒。我这才明白,这哪是天灾,这他妈纯粹是人祸。邻里之间,
本该以和为贵,更何况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人。我压下火气,让我的小厮阿福,
第二天一早,客客气气地过去传个话。阿福是个老实孩子,他提着两包我省下来的好茶叶,
恭恭敬敬地去了。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哭丧着脸回来了。二少爷…他眼圈通红,
手里还攥着那两包被捏得不成样子的茶叶,
大少奶奶院里的管事婆子说…说咱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拿这等贱物去污了她老人家的眼。我心头一沉:她怎么说那水的事?她说…
阿福嗫嚅着,不敢看我,她说,一个庶子的破书房,就算淹了又能值几个钱?
还能比她院里一株『玉楼春』金贵?她还说,嫌脏,就自个儿搬出去!好,很好。
我捏着毛笔的指节,一寸寸泛白。柳飞鸢,一个靠着祖上微末功绩嫁进我们顾家的女人,
平日里对我这个庶子呼来喝去也就算了,如今竟敢如此指着鼻子羞辱。我没再言语,
只是默默地把墙角的书搬开,用一个破脸盆接着那污水。我忍了。我告诉自己,科考在即,
不可因小失大。等我金榜题名,有了功名在身,
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把今天这口气给我咽回去。可我低估了她的歹毒,也高估了我的忍耐力。
一连半月,那污水不但没停,反而变本加厉。以前只是子时泼一次,现在,早晚各一次,
那水量大得,我书房的墙角都开始长出了绿毛。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他们毁了我的书。
那是我恩师临终前,赠予我的绝版孤本,上面满是他的批注和心得。我视若珍宝,日日研读。
今夜,我照例去检查那脸盆,却发现盆里的污水早已溢了出来,蔓延了一地。
而我放在书架最下层的那几卷孤本,正静静地泡在黑褐色的泥水里。我冲过去,
颤抖着手将书捞起来。书页被泡得肿胀发烂,用上好松烟墨写就的蝇头小楷,
已经晕开成一团团模糊的墨迹。恩师那熟悉的笔触,变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污泥。
一股血腥气,直冲我的天灵盖。我死死地盯着那几卷被毁掉的书,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
喘不上气。那是恩师的遗物!是我唯一的念想!柳飞鸢!我慢慢站起身,
将那几卷烂成泥的书捧在手里,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书房。夜风很冷,吹得我浑身发抖。
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冷。那是愤怒。2顾家的家宴,一月一次,雷打不动。
这是我唯一能和主宅那帮“亲人”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机会。往常,我都是闷头吃喝,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碍了谁的眼。但今天,我来了。我不仅来了,
还捧着那个装满了我恩师遗骸的木匣子。匣子被我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包着,
就放在我的座位旁边。家宴过半,气氛正酣。我那身为嫡长子的兄长顾谦之,
正唾沫横飞地跟他爹,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大谈特談他在京中结交了哪位权贵。
而柳飞鸢,则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满面春风地坐在我那位偏心眼的主母身旁,
时不时地插上几句,逗得主母眉开眼笑。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整个饭厅瞬间安静下来,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诧异,仿佛一棵盆栽突然开了口。
我先是对着主座上的父亲和主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亲,母亲。我声音不大,
但足够清晰,儿子今日有件事,想请大嫂解惑。所有人的目光,又从我身上,
转移到了柳飞鸢脸上。柳飞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银箸,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嘴角,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探究。哦?
二弟有何事,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她的声音又软又糯,
听起来像是最体贴的长嫂。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身旁的木匣子捧到胸前。大嫂,
您院里的那片奇花异草,当真是金贵无比。只是,不知您是否知晓,
每日用来浇灌它们的药渣水,已经把我西跨院的书房,变成了水塘。我顿了顿,
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昨夜,恩师留给我的遗物,几卷前朝孤本,
全数被您院里渗过来的污水,泡成了烂泥。我话音刚落,饭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柳飞鸢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捂着嘴,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呀!
竟有此事?二弟,这…这可如何是好!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看起来委屈又无辜,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
我…我院里的下人也真是糊涂!我回头一定重重地罚她们!二弟,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嫂嫂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她说着,竟真的站起身,要对我行礼。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我那主母立刻心疼地拉住了她:哎哟,你这是做什么!快坐下!
他一个庶子,几本破书罢了,哪里当得起你嫡嫂的大礼!慎之,你也是,这点小事,
私下里与你嫂嫂说便是,何苦拿到家宴上,让你嫂嫂难堪!我心里冷笑。私下里说?
我派去的人,不是被你们的狗奴才给轰回来了吗?我没有理会主母的呵斥,
只是死死地盯着柳飞鸢,将手中的木匣子又往前递了递。大嫂,既然您说您不知情,
那想必是误会了。只是,我那小厮阿福前去通报时,您院里的管事婆子,可是亲口说,
我那书房,不如您院里一株花草金贵。柳飞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眼神躲闪。
我步步紧逼:她还说,这水,就是故意泼的,嫌脏,就让我滚出去。不知这话,
是不是大嫂您授意的?你…你胡说!柳飞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尖利,
我何曾说过这等话!定是那起子下人,狗仗人势,曲解了我的意思!二弟,
你我都是读书人,怎能听信下人的一面之词!她开始倒打一耙。我知道,你因是庶出,
心里总有些不平。可你也不能这般凭空污蔑于我啊!我一个妇道人家,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会管这些泼水的小事?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了,又能如何?
深更半夜的,我去哪里给你找人修墙?她这番话,说得是又委屈又在理,
瞬间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反倒显得我咄咄逼人,小题大做。我那兄长顾谦之,
也立刻站出来维护他的宝贝妻子:够了,慎之!你嫂嫂都说了是误会,你还想怎样?
不就是几本破书吗?我回头赔你一百本!为了这点事,搅得家宅不宁,你安的什么心!
破书?我猛地抬头,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他,大哥可知,那是我恩师的遗物!
是他的心血!在你眼里是破书,在我眼里,是命!气氛僵到了极点。最后,
还是我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一拍桌子,做了总结。行了!都别吵了!他皱着眉头,
一脸不耐烦,飞鸢,此事你确有失察之过。这样吧,你拿出二十两银子,赔给你二弟,
算是修缮房屋和补偿书籍。慎之,你也适可而止,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二十两?
我看着柳飞鸢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像打发乞丐一样让下人递到我面前,
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的、隐秘的微笑。我明白了。在这个家里,真相是什么,
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是嫡,谁是庶。我没有去接那银子,
只是将那木匣子重新用白布包好,抱在怀里,对着主座,深深地鞠了一躬。儿子,遵命。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没有看那些人一眼。走出饭厅的那一刻,
我能感觉到背后柳飞鸢那道淬了毒的、胜利的目光。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个女人,
虽然表面上柔柔弱弱,但她的谎言信手拈来,滴水不漏。她那句“就算我看见了又能如何”,
分明是说漏了嘴。她就是知道,而且是故意纵容的。果不其然,从那天起,
我书房的“水灾”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水量更大了,气味更臭了。
以前只是药渣水,现在,里面甚至混杂着厨房的馊水,那味道,几乎能把人熏晕过去。
我再去找她,她院门紧闭,任我如何敲门,都只当听不见。这个女人,是在跟我宣战。
3我终究是没能护住那间书房。持续不断的污水侵蚀,让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变得酥软,
用手一摁,就是一个深坑。屋子里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死亡般的气息。
更致命的是,那挥之不去的湿气,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尊小巧的青铜瑞兽香炉,
是我过世的生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她说,读书人费心神,需有好香凝神静气。这香炉,
便是我日夜苦读时的陪伴。为了对抗屋里的潮气,我几乎是日夜不停地点着安息香,
希望能用香薰的干燥驱散一些湿霉。那晚,我又熬夜温书到深夜,许是太过疲乏,
竟在书桌前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不是安息香的味道,
而是一种木头和布料被点燃的呛人气息。我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只见书桌上,
那尊青铜香炉烧得通体赤红,而炉下的桌布,已经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正贪婪地向旁边的书卷舔去!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也顾不上别的,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将剩下的半杯冷茶狠狠泼了上去。“刺啦”一声,
一股黑烟伴随着更难闻的味道腾起,火苗总算是被我扑灭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冷汗,
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去,书桌被烧出了一个拳头大的黑洞,而那尊香炉,因为骤然遇冷,
炉身上已经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它……毁了。我伸出手,想去触摸那道裂痕,
却被滚烫的炉身烫得猛然缩了回来。先是恩师的遗物,再是母亲的遗物……柳飞鸢!这一刻,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退让,都在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烈火里,化为了灰烬。
既然你不让我安生读书,那这功名,我暂时不要了!我先让你,家宅不宁!我不再犹豫,
直接冲出院门,来到了顾家宗祠。祠堂门口,跪着两个犯了错被罚的家丁。我直接绕过他们,
对着紧闭的大门,“咚咚咚”地擂响了祠堂的大鼓。这鼓,非议大事、断家务事不得敲响。
鼓声沉闷,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很快,整个顾府都被惊动了。
最先赶来的是家丁护院,他们看到是我在擂鼓,都愣住了。紧接着,
我父亲、主母、大哥顾谦之,都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赶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我手中的那尊破裂的香炉,和烧得焦黑一片的衣袖时,脸色都变了。慎之!
你半夜发什么疯!我父亲怒不可遏。我没有理他,只是对着人群中,
那个穿着一身华贵睡袍,脸上还带着一丝看好戏表情的柳飞鸢,冷冷地说道:大嫂,
你的水,终于把我母亲的香炉也烧了。现在,它差点烧了我。这事,
已经不是二十两银子能了结的了。今日,我要请族规!柳飞鸢的脸色终于变了,
再也无法维持那份伪装出来的从容。在宗族大家,动用族规,可不是小事。事情闹大了。
最后,连常年在后院静养的顾家老太爷,我们真正的大家长,都被惊动了。昏暗的祠堂里,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这一个多月来的所有遭遇,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最初的漏水,到小厮被辱,再到家宴上的颠倒黑白,最后,是那尊被毁掉的香炉,
和我那一摞泡成烂泥的书。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
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柳飞鸢的脸上。柳飞鸢也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说自己毫不知情,都是下人作祟,还指责我一个做弟弟的,
心胸狭隘,存心要毁她名节。祖父,您要为我做主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他一个大男人,
夜夜来我院外敲门,如今更是血口喷人,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又想故技重施,
用眼泪和示弱来博取同情。可惜,老太爷不是我那偏心的主母。
老太爷浑浊的眼睛在我俩身上扫了扫,最后,落在我那尊裂开的香炉上。
他沉声开口:飞鸢,你说你不知情。那你告诉我,慎之这书房的污水,究竟从何而来?
我……我不知……许是,许是房子老了……哦?老太爷拖长了语调,
可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刚花了三百两,在你院里修了个引水看景的‘活水流觞’?还说,
那是请了高僧开过光的,能旺你夫君的官运?柳飞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唇都在哆嗦。老太爷没再看她,而是转向我:慎之,此事,
你想要个什么结果?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儿不敢奢求太多。
一,赔偿我所有被毁的书籍和香炉。二,立刻修好渗水之处,永绝后患。三,请大嫂,
当着顾家列祖列宗的面,给我这个庶子,和我那枉死的娘亲,磕头认错!最后那句话,
我说的斩钉截铁。整个祠堂,鸦雀无声。让一个嫡嫂给庶子磕头,这在顾家,
是前所未有的事。柳飞鸢猛地抬起头,那眼神像是要活吃了我。老太爷沉默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最后,他叹了口气:家和万事兴。飞鸢,你行事乖张,确该受罚。
但磕头就不必了,免得伤了长房的体面。他顿了顿,做出裁决:这样吧,
你赔偿慎之五十两银子。那墙,明日就找人来修。此事,就此作罢。又是作罢。
我心沉到了底。柳飞鸢明显松了口气,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弧度。她当着老太爷的面,
不情不愿地让人拿了五十两银票给我。在我接过的瞬间,她压低了声音,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恶狠狠地说道:一个庶子,也敢跟我斗?你给我等着。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银票,心中一片冰凉。我明白了,在这顾家,所谓的公道,
不过是和稀泥。既然族规也护不了我,那好。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讨回公道。柳飞鸢,
你等着。这场戏,才刚刚开始。4从祠堂出来,天已经蒙蒙亮。我捏着那五十两银票,
没有回我那破烂的书房,而是直接出了顾府。我在城里最偏僻的集市上,转了一上午。最后,
在一个鸡贩子手里,花二两银子,买了一只毛色杂乱,
但眼神极其凶悍、鸡冠血红的半大公鸡。那鸡贩子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这只鸡,
是他见过最能叫唤的,天不亮就能把死人给叫醒。我满意地点点头,
又去杂货铺买了些别的东西,才提着咯咯乱叫的公鸡回了府。柳飞鸢的报复,
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恶毒。我刚到西跨院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冲天的恶臭。
只见我的院门前,被扔了一大堆腥臭的烂鱼内脏和厨余垃圾,绿头苍蝇嗡嗡地绕着飞。
而在那堆垃圾最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用烂布和稻草扎成的小人,
小人胸口用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八字,头上还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针。扎小人,施咒术。
这是最阴损、最恶毒的诅咒。柳飞鸢,她不只是想毁了我的前程,她这是想让我死。
我的小厮阿福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说要去禀报老太爷。不必了。我拦住了他,
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让他找来扫帚和簸箕,亲自将那堆肮脏的东西一点一点扫干净,
又提了好几桶井水,将门口的石板冲了三遍。最后,我戴上手套,
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个稻草人。我看着那上面的生辰八字和毒针,
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来暗的是吧?行,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我将那稻草人,连同我买回来的东西,一并锁进了我的书箱里。然后,
我开始布置我的“回礼”。我提着那只公鸡,绕到我院子和柳飞鸢院子相邻的墙角下。
那里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枝丫正好能伸到她卧房的窗户底下。我寻了个最隐蔽的树杈,
用麻绳做了一个简易的鸡窝,把那只公鸡安了进去。又在窝里撒了些米,
确保它一时半会儿不会乱跑。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了。我回到屋里,关上门,
吹熄了灯。今夜,我不需要读书。我只需要,等着听戏。丑时,万籁俱寂。
就在柳飞鸢睡得最沉的时候,我那只养精蓄锐了一整天的“战神”公鸡,扯开嗓子,
发出了一声划破夜空的啼鸣。喔喔喔喔喔————!那声音,
尖锐、高亢、充满了穿透力,仿佛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人的耳朵里。一声过后,
又是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持久。整个西跨院,
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鸡鸣给搅得天翻地覆。我能清楚地听见,
隔壁院子里传来了柳飞鸢气急败坏的尖叫和咒骂,还有下人们慌乱的脚步声。
是哪来的野鸡!给我打死!快给我把它打死!然而,那公鸡被我放在高高的树杈上,
黑灯瞎火的,他们根本找不到。那一晚,柳飞鸢的院子里,
上演了一出“人仰马翻找鸡”的大戏。而我,则躺在床上,枕着胳膊,听着隔壁的鸡飞狗跳,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柳飞鸢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杀气腾腾地冲到了我的院门口。顾慎之!你给我滚出来!我慢悠悠地打开门,
故作惊讶地看着她:哎呀,大嫂,您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眼圈怎么比我这院墙还黑?
你!她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别给我装蒜!那只该死的鸡,是不是你弄来的!
我一脸无辜地摊开手:鸡?什么鸡?哦,大嫂是说昨晚那鸡叫啊。我也听见了,
吵得我一宿没合眼。我还以为是府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准备今天去庙里求道符来镇一镇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身后。
说起来也怪,自从昨儿我这门口被人扔了些脏东西,又是烂鱼又是草人的,
我这心里就一直发毛。听老人说,雄鸡啼鸣,最能驱邪避凶。莫不是这府里,
真有什么脏东西,惹得神鸡示警了?我的话,句句不离“脏东西”和“驱邪”,
就是要把她昨天做的亏心事给钉死。柳飞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由头。
毕竟,我没有承认那鸡是我的,反而把它上升到了“神鸡示警”的高度。她要是再揪着不放,
岂不就是承认了自己心里有鬼?她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
撂下一句狠话:你少在这妖言惑众!顾慎之,咱们走着瞧!说完,她便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她憋屈的背影,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柳飞鸢,这只是开胃小菜。咱们的游戏,
才刚刚开始。你让我夜不能寐,我就让你日夜不宁。5那只“神鸡”在柳飞鸢的窗下,
足足叫了三天。三天里,柳飞鸢想尽了办法。派人爬树去抓,结果人还没上去,
就被那只战斗力爆表的公鸡一顿猛啄,抓得满脸是血;用竹竿去捅,那鸡灵活得很,
在树杈间跳来跳去,就是够不着。整个长房东院,被一只鸡搅得是鸡犬不宁。
柳飞鸢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再名贵的脂粉也遮不住她那张写满怨毒和疲惫的脸。
她也去主母那里哭诉过,但我一口咬定那是“神鸡驱邪”,是为了整个顾府的安宁,
主母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诅咒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眼看“鸡疗法”快要失效,我便知道,是时候上第二道大菜了。我让阿福,
去城西一个养蜂人那里,重金“借”来了一个半大的蜂巢。我对外宣称,
是我见大嫂院里的奇花异草开得正好,但结果却不多,特意寻来蜜蜂,为她家的花儿授粉,
以求早日结出仙果,也算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一点心意。这个理由,冠冕堂皇,
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我将那蜂巢,小心翼翼地挂在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另一根枝丫上。
那个位置,正好在他们院里那条引水渠的正上方。柳飞鸢的报复心极强,
她见奈何不了我的公鸡,便开始在别的方面找补。她院里的下人,不再满足于晚上泼水,
开始大白天也乒乒乓乓地敲打清洗各种东西,木盆、石杵、搓衣板,各种噪音轮番上阵,
吵得我根本无法静心读书。我对此不闻不问,只是每天悠哉悠哉地给我的蜜蜂们喂些糖水,
静待时机。机会,在三天后一个闷热的午后到来了。柳飞鸢为了炫耀,
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羽毛华丽的雄孔雀,养在院子里,宝贝得不得了。那天下午,
她正和几个前来拜访的贵妇人在院中凉亭里品茶赏 peacock。就在此时,
她院里的下人又开始在水渠边上叮叮咣咣地洗东西,水花四溅,其中一些,
正好溅到了蜂巢上。蜜蜂这种东西,最是敏感。蜂巢被水侵扰,瞬间炸了窝。
成百上千只蜜蜂,嗡的一声,倾巢而出,像一团黑色的旋风,席卷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尖叫声,哭喊声,物品被打碎的声音,响成一片。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抱着头,花容失色地四处奔逃。
而那只可怜的孔雀,因为它羽毛太过鲜艳,成了蜜蜂们重点攻击的目标。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鸣,那只刚才还在骄傲开屏的孔雀,被蜂群团团围住,没挣扎几下,
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我站在我院中的窗前,冷眼看着隔壁院中的一片狼藉。
柳飞鸢披头散发,脸上被蛰了好几个大包,正指着我的方向,发出泼妇一般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