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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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寒夜求生寒冷钻进骨头缝的时候,这座城市才显出它最真实、最刻薄的那张脸。

风像是淬过冰的刀子,尖啸着刮过那些拔地而起、灯火通明的巨人身体,然后余威不减,

狠狠地劈进高架桥下这些连喘息都显得过分卑微的角落里。我把自己蜷成一只过冬的虫子,

使劲儿往那厚实冰冷的桥墩阴影深处钻,后背紧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水泥墙,

想从这块巨大的顽石上榨取哪怕一丝一毫的热量。手指头和脚趾头早就冻木了,

感觉不是自己的,只剩下一种迟钝、沉重的疼。

从那个塞得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酸腐气息的绿色垃圾桶里翻出的几片发霉面包被吞下去后,

那里就一直维持着这令人恐慌的死寂。

我忍不住又用力裹紧了身上那几层破布烂絮拼凑出来的玩意儿,那些曾被人丢弃的衣服,

它们现在是我的堡垒,却单薄得连风都能轻易穿透。

冷风夹杂着汽车飞驰而过的喧嚣与污浊尾气,穿过桥洞底部支撑水泥柱间的缝隙,

在昏暗的光线下打着诡异的旋儿。偶尔有巨大的运输货车碾过头顶的铁桥,

整个沉重的结构便发出沉闷的嗡嗡声,细碎的尘埃颗粒随之簌簌落下,

钻进头发和衣服领子里,痒得很。就在离我不远、稍微靠外侧一点点挡风的地方,

是老黄的窝。他整个人藏在一个看不出本色的大塑料布下面,

身下垫着更多的旧纸板和破烂棉絮,缩成一团,像一堆灰暗的土包,没半点声息,

甚至连胸腔的起伏都极其微弱。

要不是能看到他那张被乱糟糟花白胡子和污垢覆盖的脸上偶尔还有微弱的气息化开一点白雾,

我几乎会以为那里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躯壳。桥洞里光线昏暗,

弥漫着尘土、腐烂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尿臊气混合成的怪味。我把头更深地埋进膝盖之间,

盯着身前地面上一条深色的、不知被谁踩出的污渍痕迹发呆。视野的边缘,

能看到桥洞外不远处便利店门口那块方寸之地泻出的光晕。那光很亮,很暖,

清晰地勾勒出玻璃门上贴着的花花绿绿的食物海报和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图案轮廓。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辉,遥远得如同幻境,

与我之间隔着呼啸的北风和一整个宇宙的冰冷铁律。饥饿与寒冷轮番冲击着昏沉的头脑,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啧…冻死个龟孙……”极微弱的气声,

像是从地底艰难透上来的一缕风。我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是老黄。

他不知什么时候稍微动了动身子,掀开了塑料布的一角,

那张被沟壑纵横的皱纹和脏污覆盖的脸正对着我这边。

他浑浊发黄的眼珠在阴影里几乎没什么光亮,费力地转了转。

“小……崽子……”他的嗓子眼像是塞满了砂纸,呼哧呼哧地费力拉着风箱,

“凑……凑过来点……他娘的…省点热乎气……”我犹豫了一下。

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了陈年汗臭、劣质烟草和某种无法言喻的衰朽气息的气味实在不好闻,

隔着几步远都刺鼻。但这会儿……那破塑料布底下透出来的隐约热气,

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微弱火星,带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冰冷已经渗透到每一个关节,

冻得僵硬的身体本能地渴望着靠近任何一点温度。脚像是自己有了主意,完全不听脑子使唤。

我几乎是半爬着,膝盖蹭着冰凉肮脏的水泥地,一点一点蹭了过去,小心翼翼地,

尽可能轻地挨着他的“窝”边缘坐了下来。即便如此,

那股复杂的、属于流浪汉终点的浓烈体味还是瞬间灌满了鼻腔。塑料布底下确实暖和一些,

是人体积存的微温。老黄喉咙里又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没再说话,

身体在破布里轻微地挪动调整着位置。过了一小会儿,

塑料布下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似乎在里面艰难地翻动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然后,

一股裹挟着更复杂、更浓烈气味的沉重暖意朝我这边压了过来。

那是一条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被,油腻得发亮,硬邦邦的。它被艰难地拖拽着,

一角终于从那堆破烂的堡垒下抽了出来,带着老黄最后那点体温,“哗”地一下,

一大半沉重地覆盖在了我几乎冻僵的腿上,还有一小半搭在我背上。那一瞬间的暖意冲击,

简直像被滚烫的铁砂砸中。覆盖的瞬间,冰冷的皮肤骤然接触到这尚存的余温,

毛孔仿佛瞬间炸开。

这被子的气味混合了劣质烟草、经年累月的汗水、灰尘、还有一股淡淡的酸败发酵的气味,

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然而,“温暖”这个词在此时,具有无上的魔力,

足以让所有感官的不适臣服。“谢……谢谢……”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石摩擦。

老黄没回应。塑料布底下又窸窣了一阵,他似乎把自己那堆破烂裹得更紧了些,

只露出口鼻处一点缝隙,好让湿冷的空气进出。“记……记住,

小子……” 他含混的声音透过塑料布的阻隔和棉被的阻碍传出来,显得极不真切,

但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地砸在我耳朵里,带着一股子临终告诫的狠劲,

“这条道上……眼睛……擦亮了……”他吃力地喘了几声,嗓子里像卡着一块破风箱,

发出呼啦呼啦的杂音。“甭信那些……”他努力想提高一点声音,却虚弱得像呜咽,

话……跟你掏心掏肺的……玩意儿……说是……发善心……”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骤然爆发,

咳得整个塑料包裹下的身躯都在剧烈颤抖,

好像下一秒那脆弱的外壳就要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裂。咳嗽声在空旷的桥洞下回响,

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空洞感。

他那双紧抓着被角的枯槁的手背在昏暗的光线下绷起突兀的青筋,像几条即将断裂的绳索。

好不容易喘息稍定,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

却带着一种临终前最后的执拗:“他们……眼里……”几个破碎的字眼艰难地挤出牙缝,

“没有……人……只有……东西……脏东西……”“东西”两个字咬得很重,

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某个沉重无比的真相抛出来。说完这句,

他长长地、又带着痛苦的余韵地出了口气,脑袋彻底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声息,

只剩下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起伏。

2 生死瞬时间在桥洞下的寒冷与寂静里缓慢爬行,周围的世界沉入一种黏腻浑浊的睡意。

我被那床脏污不堪却无比珍贵的棉被捂着,

在冻僵的边缘挣扎了太久的身体像是浸入了温水——尽管这温水满是令人不适的气味。

意识被强烈的疲惫感拖拽着向下沉,眼皮沉重地粘在一起,头一点一点,

最终歪倒在老黄那堆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破败堡垒边,陷入了混乱的半梦半醒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寒冷扭曲了时间的感知。一阵极其微弱的挣扎,

夹杂着指甲刮蹭硬物的刺啦声和低沉模糊的呜咽,穿透了我混沌的意识。我猛地睁开眼睛。

老黄那条油污发亮的被子还沉沉地压在我身上。塑料布下那团人形的东西,

正在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地、却又竭尽全力地蠕动。

那种蠕动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笨拙和徒劳,

像一个破败的布袋子在极力抗拒着被最后拉紧的绳索。我心里一惊,还没完全想清楚,

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掀开了身上的被子一角,撑着冰冷的地面坐起身,

朝他那堆破塑料布挪过去一点点,想看得更清楚些。“老……老黄?” 我的声音又干又哑,

带着刚醒的含糊不清。那堆破塑料布下的蠕动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的一瞬,

仿佛被我这声叫唤定住了。下一秒,那塑料布猛地像被无形的风鼓起,

又被瞬间抽空所有力气般瘪了下去!一只枯瘦得像嶙峋干柴的手,

从塑料布的缝隙里痉挛着刺了出来,五指弯曲如鹰爪,

直直地、带着一股骇人的力量和最后的决绝,抓向我的方向!动作太突然,太快!

我吓得魂飞魄散,

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往后缩——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后背猛地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上,

激起一阵麻酥的疼。心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那只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然后极其固执地,继续往前够,目标不是我,而是那大半张被我挪动时带起来的脏污棉被!

手指颤抖得厉害,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徒劳地抓着。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风穿过狭窄管道、或是滚水将沸时的细微“嗬嗬”声。

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垂死的手艰难地、痉挛般地揪住了我脚边被子的一角。

它的力气大得出奇,像要把那破布都揉碎一样狠狠攥紧,指甲深陷进污浊油腻的棉花里。

然后,出乎意料地,那只手不是往回拽,而是猛地向上一掀!

同时一股更大的力量从他躯干的方向爆发,沉重、脏污但尚有最后一点余温的破棉被,

像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带着所有残存的热量,劈头盖脸地朝我猛地覆盖下来!

巨大的分量砸在身上,呛人的灰尘和恶臭扑面而来。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或者挣扎,

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和微温完全包裹住了。覆盖得极其彻底,裹缠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将我从头到脚都藏匿其中,仿佛这破败肮脏的棉被成了抵挡世界唯一的壁垒。

“呵……”塑料布底下的人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促,似呼气又似叹息的声音。然后,

一切归于沉寂。彻底的、绝对的死寂。被子底下的黑暗密不透风,

隔绝了桥洞里所有模糊的光线轮廓。沉重感压迫着胸口和脸颊,

鼻腔里塞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油腻、灰尘和陈旧衰朽的气味。我的心脏还在狂跳,

咚咚地撞击着肋骨,耳朵里一片尖锐的嗡鸣,血液上涌的声音在颅内轰鸣。

在棉被覆盖的重压下,我不但没感到一丝暖意,反而像被扔进了冰窟,

刺骨的寒意从每一寸皮肤向内渗透。刚才那一切像一场过于短暂又荒诞的噩梦。

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远处城市永不落幕的、低沉的嗡鸣背景音,

以及头顶桥面上车辆飞驰而过的呼啸声,轮胎摩擦着路面传来的声响,

沉闷地回荡在这坚固的空间里。风穿过桥洞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

也更冷了。时间在这沉重的黑暗中凝滞,每一秒都被无边的恐惧拉长、扭曲。

头顶又有大型卡车碾过,震得桥体嗡嗡作响,灰尘扑簌簌地落在塑料布外的棉被上。终于,

一种本能的催促压倒了一切。活下去的本能在身体里尖啸。我蜷缩在被子底下,

像一只受惊的虫子,手脚并用,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开始向外蠕动挣扎。棉被又厚又重,

被老黄最后那股力气裹得死紧。每一次挪动都异常费力,

被肮脏纤维闷住的口鼻贪婪地汲取着外面稀薄浑浊的空气。不知花了多久,

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角力,当我的头终于费力地从被子边缘挣破出来接触到冷空气时,

身体猛地一震,大口喘息起来。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灰尘和尾气的味道,

却像救命的甘泉。眼睛还不适应昏暗的光线,只能模糊地看到身前那堆塑料布包裹的形状,

比起之前,它彻底塌陷了下去,像一个瘪掉了的、布满褶皱的空袋子,

再也没有半点起伏的轮廓。只有那个我无意中碰到过的豁口,透出一个更深的黑暗空洞。

寒意和更深重的某种东西,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大截,

后背再次结实地撞在冰凉的水泥上。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沉没在阴影里的死亡轮廓,

手脚冰凉麻木地撑着地面,僵硬得几乎难以移动分毫。不知僵持了多久。

桥洞外的天光似乎亮了一些,给死寂的水泥地面抹上了一层冰冷的灰青色。

城市的声浪依旧没有停歇,带着一种恒定的冷漠节奏涌动着。我慢慢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腿上那条破旧肮脏、却带着惊人分量的棉被上。这是我唯一的拥有物了。

3 饥饿猎场我从僵硬寒冷的地上爬起,裹紧老黄留下的棉被,动作笨拙却急切。

寒冷和饥饿是此刻最迫切的对手。城市最吝啬于投赠温饱的地点,永远在垃圾箱口。

清晨垃圾车还未抵达的混沌时刻,是我的猎食场。循着熟悉路线向居民区方向挪去。

穿过几个无人的十字路口,四周的楼宇渐渐密集,也愈发高大冷峻,

像沉默的巨人看守着不属于我的世界。风更刺骨了,直往破烂外套的破洞里钻。

我拉紧棉被一角,把它当作最后的盾牌裹住前胸后背。绕进熟悉的背街小巷,

一排大型的绿色铁皮垃圾桶在晨光熹微中排开,刺鼻的馊酸混合着冻结的油污气味扑面而来。

有些桶口的积雪已经被踩实、发黑、染着不明污渍。这是每天“新货”抵达前的时刻。

我径直走到几个看上去最鼓胀的桶前,用肩膀挤开冰冷的桶盖,让光线透进去一点。

手从裹身的破被里伸出来,带着冻疮,动作有些笨拙麻木地伸进去翻找。

先扒开顶层冻硬的油污冰碴和黏糊糊的厨余废纸、沾满不明粘液的牛奶纸盒。

指尖被冻得更麻,刮蹭到断裂的塑料边缘也感觉不到疼。

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略硬的、小半个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硬物,表面粗糙油腻。心头微微一跳。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从纠缠的垃圾中抠挖出来。半块裹在油乎乎餐巾纸里的干硬法棍!

冰冷僵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立刻把它紧紧攥在手心,甚至来不及擦去那些附着物,

像护食的动物般迅速低头,凑近冰冷发僵的手指,用力撕咬下一小块坚硬的边缘,

在嘴里费力地咀嚼、含化。干涩粗糙的口感像木屑混合着盐粒,喉咙紧缩着往下艰难吞咽,

胃里空空地抽搐回应。但这确凿的、可以咀嚼吞咽的硬物,让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一点点知觉。

我继续埋头翻找。冰冷油污的垃圾触感透过手套的破洞渗透进来,寒气顺着指尖爬升,

手臂几乎冻木。偶尔听到远处脚步声响,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立刻停住所有动作,

缩在垃圾桶后巨大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身体贴在冰冷粗糙的桶壁上纹丝不动,

直到那匆匆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巷口。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桥洞方向挪动时,

身上唯一还算结实的那条牛仔裤右口袋已经微微凸起,

像一只填饱的、硬邦邦的小动物窝在里面。

口的三明治馅料被挑剔的食客嫌弃地撇掉了一些黄瓜、半个蔫掉大半但还算完好的梨子,

还有一点零散带包装的饼干碎屑。冰冷的食物透过薄裤子布料传来微寒的坚实感。

这足够支撑一天,或许两天。天色开始呈现一种混沌的暗灰白,雪不知不觉停了,

城市的声音从沉睡的低频嗡鸣逐渐苏醒、攀升,汇成熟悉的喧嚣河流。

街道上人流渐渐密集起来,人们裹着厚重外套匆忙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我将裹身的棉被更紧地收拢拉高,几乎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尽量将存在感缩到最小,快步朝那片熟悉的高架桥下的阴影区域靠近。

我疲惫不堪却又心有余悸地回到昨夜的桥洞角落时,

那堆象征着老黄存在的、铺在地面上的破旧塑料布仍在原地,但形状似乎……更扁平塌陷了。

它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灰色水泥地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空包裹。我紧盯着它,

在离那堆东西最远的角落缩下来,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那个扁平塌陷的塑料包裹。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小时?

天色已经从混沌变得灰白亮起。头顶桥面上车辆碾压路面的噪音开始变得频繁而密集,

隆隆地碾过寂静。巷子口那边,远远地出现了两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身影,

逆着微白的天光慢慢向这边踱过来。他们身上那蓝灰色的制服在这灰色的环境里十分显眼。

其中一个戴着毛线帽子,另一个则穿着有反光条的马甲。

两人手里都拿着那种环卫工人常握的长柄夹子,

另一人肩头似乎还搭着卷起来的新黑色大垃圾袋。他们慢慢朝着这边走近,步履沉稳,

有种职业性的懒散。“啧,这天儿……”帽子上还沾着点碎雪的年纪稍长的那个嘟囔着,

声音嗡嗡的。“可不,早点干完拉倒。”另一个搭话,

目光随意地扫过这片熟悉又冰冷的桥下空间。他们走得很近了。

当夹子头毫不迟疑地精准伸向地上那堆瘪掉的塑料布和里面隐约透出的旧衣服轮廓时,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喉咙发干。

那个扁平的包裹在他们的工具下发出布料摩擦塑料的窸窣声。

老一点儿的环卫工“咦”了一声,动作顿住。

他的目光在塑料布上那个不自然的豁口处停留了一下,第二天,第三天,

那堆象征着老黄的、扁塌的塑料布依旧躺在原地,只是边缘卷曲得更厉害了,

上面被桥洞漏下的积水和落灰打湿染脏,像一块随意丢弃的、巨大的抹布。

阳光偶尔吝啬地掠过桥面边缘,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快速移动的光斑,

却始终不肯落在那堆残骸上。它成了一个冰冷的图腾,

日日夜夜提醒着我老黄最后的话语和那个窒息的拥抱。环卫工人没有再碰它。

也许他们见惯了城市的遗骸,知道某些“包裹”需要更专业的处理。

的麻木在桥洞周围清理着显而易见的“垃圾”——食品包装袋、碎酒瓶、冻硬的呕吐物痕迹。

我避开那块区域,蜷缩在角落里,像只惊弓之鸟,

每一个脚步声、每一声喇叭的轰鸣都让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裹紧那条唯一的棉被。

食物的搜寻变得更为警觉和艰难,时间感在寒冷与饥饿的夹击下完全扭曲。

我只知道天亮了又暗,身上那件原本就不厚的棉外套仿佛纸糊的,

根本无法抵挡这座城市骨髓深处渗出的严寒。风穿透一层层薄布,直接抽打在骨头上,

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筛糠般哆嗦。***在外的手背和脸颊上,冻疮由麻痒转为持续的刺痛,

红肿处裂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每一次活动都撕扯着。第七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便利店明亮的光晕和海报上热气腾腾的食物,成了脑海中一个挥之不去的诱惑,

像海市蜃楼一样折磨人。我试图像往常一样去翻店旁的垃圾箱,

却被一个眼神警惕、带着强烈嫌恶的新店员大声呵斥着赶走了。

他挥舞着扫帚的动作像是在驱赶致命的病菌。4 温暖陷阱就在那个黄昏,

寒流像巨兽的爪子猛地收紧,风刮在身上像是无数冰针在刺。

我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回到桥洞附近,缩在一个风力稍弱的广告牌铁架子后面,

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连最后一点搜寻食物的力气都耗尽了。饥饿不再是空洞的叫嚣,

而是一种沉闷的绞痛,牵扯着整个腹部。寒冷则像水银一样,沉甸甸地灌进四肢百骸。

视野开始模糊,桥洞顶部的钢筋结构在昏暗中旋转、变形。

就在意识像烛火般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时候,

一股暖风伴随着便利店门口清脆的电子门***猝然涌来。我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是她。

便利店的店员。不是那个新来的凶神恶煞的家伙,

而是之前那个给我过期饭团时犹豫了一下的姐姐。她穿着那身亮蓝色的店员马甲,

围巾捂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也盛满了与这寒冬格格不入的温和,

甚至……同情。她快步走出来,四下迅速扫了一眼,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在呜咽。

她的目光越过广告牌的冰冷支架,准确地落在我瑟缩的影子上。没有迟疑,

她几步就跨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僵在原地。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我惊恐的眼睛,动作快得像偷窃。

快地从自己的店员马甲里侧的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一个裹在透明食品袋里的长条形东西。

面包。软面包,过期但还没硬。

它被她迅疾而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我紧紧抓在胸前、几乎被冻得麻木的手指之间。

面包传递来的不是香味,而是一股温热的、带着她体温的暖意。那暖意极其微弱,

却像一道电流瞬间从指尖窜到早已麻木冰冷的心脏!我的手指猛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攥不住那柔软的东西。塞过来的动作一完成,她立刻直起身,转身就走。

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有围巾边缘带起的一丝微风,卷着一点点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散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像小时候在某个模糊的角落里闻过的奶糖味。是幻觉吗?

还是她口袋里残存的气味?这味道转瞬即逝,几乎抓不住。

她纤瘦的身影几乎是跳跃着闪回了便利店的玻璃门内,门铃清脆地再次响起,门合拢,

隔绝了那微弱的光源和她消失的背影。我怔在原地,

心脏在那突如其来的食物温度***下开始剧烈地搏动,血液似乎开始艰难地流动,

带来一阵眩晕和更深的冰冷。手指感受着那份柔软和微温的实感,面包,是真正的面包!

我甚至能隔着塑料袋感受到它的绵软质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我像一头饥饿已久的幼兽,带着一种近乎***的急迫,低头撕咬开塑料袋的一角,

将冰冷麻木的嘴唇凑上去,狠狠咬了一大口。面包塞满口腔,唾液瞬间疯狂分泌。

不是垃圾箱里变质的酸腐,也不是冻得像石头的硬块,

它带着麦粉最朴实的微甜和一种淡淡的发酵香气。几乎是囫囵着咽下去,

食物沉甸甸地落入痉挛的胃袋,带来一种带着钝痛的、灼热般的短暂满足。

就在我贪婪地吞咽第二口,试图汲取更多热度和能量来对抗身体持续的冰冷颤抖时,

一阵极其轻微、但绝对不属于自然风声的、低沉的摩擦声自身后传来,

几乎被凛冽的风吼掩盖。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喉咙里还塞满了面包。一辆轿车。

漆黑的,车身线条平滑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广告牌旁边的阴影处,

车头恰好对着我蜷缩的位置。它像一条等待已久的黑蛇,静默地蛰伏下来。

车窗玻璃贴了深色的膜,外面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只能映出广告牌铁架的模糊倒影和我自己惊惶、裹着破棉被的狼狈轮廓。

心脏在狂跳了短暂的一瞬后,骤然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一种源自本能的、远比此刻席卷身体的寒冷更加刺骨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甚至忘记了咀嚼,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可笑的低头啃食的姿势,

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那扇漆黑的玻璃。它深不可测,像个深渊之眼。

便利店温暖的灯光隔着冰冷的空气,在远处模糊成一片朦胧的光团。时间凝固了几秒,

又或者只是我的感知凝固了。广告牌铁架在寒风中发出轻微的***。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