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灶台上的翻身仗

眼皮沉得像挂了秤砣，一掀开，刺眼的油灯光糊在脸上。***底下是张三条腿都晃悠的破木椅，面前那张饭桌，油垢厚得能刮下来炒盘菜。几根蔫黄瓜拌得稀烂，煮鸡蛋黄得发乌。这破光景，跟脑子里那个懒婆娘叶初夏的记忆，啪嗒一声，对上了号。

“这就是你鼓捣出来的晚饭？” 一个又尖又利的声音扎过来，像生锈的剪刀绞铁皮。

门口站着个老太太，粗布褂子洗得发白，脸盘子皱得像核桃，眼神跟刀子似的剜人。手里拎着个柳条筐，刚掐的青菜还带着露水气儿。

“嗯……” 喉咙里挤出个音儿，脑子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照着原来那窝囊废的剧本演？明儿个就得卷铺盖滚蛋，睡大街喝西北风。

“哼！怪不得廷川那孩子不认你这门亲！” 老太太嗓门拔高，手里的筐子“哐当”一声砸地上，青菜叶子溅得到处都是。“赶紧滚蛋！别杵这儿碍我们霍家的眼！”

那话跟冰锥子似的，直往心口窝里捅。没慌。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还有点软，挪到黑黢黢的灶台角落。手往那堆柴火垛后面一掏，摸出个巴掌大、油腻腻的瓦罐。揭开盖儿，一股子混合的辛香气冲出来。“阿婆，撵人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来，尝尝这个。”

灶膛里塞把柴，火苗“呼”地窜起来，舔着黑锅底。猪油块滑进热锅，“滋啦”一声响，白烟混着焦香腾起。糖粒子下锅，熬成琥珀色，切好的肋排段倒进去，裹上黏稠的糖浆，红亮亮的。另一口锅，大块的五花肉煸出油，丢几颗八角、桂皮，酱油、黄酒、老抽“咕嘟嘟”倒下去，酱香混着肉香，霸道地挤满了这间烟熏火燎的破厨房。空气都变得黏糊糊、油汪汪的。

“啥玩意儿？恁香？”老太太皱着鼻子，抻着脖子往锅里瞅，喉头动了一下。

“试试。” 铲子一翻，一块颤巍巍、酱色浓郁、油光发亮的红烧肉，稳稳落在粗瓷碗里。筷子递过去，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

老太太瞅瞅碗，又瞅瞅我，手指头在衣襟上蹭了蹭，才接过筷子。夹起那块肉，犹豫了能有三秒，才塞进嘴里。没怎么嚼，那皱巴巴的眼皮猛地一抬，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我，腮帮子不动了。半晌，“啧……” 她咂摸了一下嘴皮子，油光沾在嘴角。“这味儿……打哪儿学来的？邪门儿了。”

“阿婆，我想留下试试。就几天，成不？” 脸上挂着点笑，声音不高，但像块石头砸在地上，硬邦邦的。

她不吭声，就那么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很，像看个怪物。灶膛里的火“噼啪”爆了个火星子。过了老半天，她才长长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的味道：“行吧……就看你这两天，能不能把这邪乎劲儿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