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江州市,寒意刺骨。皇冠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金玉满堂”里,却是一派与窗外寒冬截然相反的纸醉金迷。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炫目的光,昂贵的香槟在剔透的高脚杯里汩汩冒着细密的气泡,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烤乳猪油脂混合的、属于成功人士的独特气息。这是“恒远科技”一年一度的盛会,也是公司上下几千号人削尖脑袋都想挤进来露个脸的名利场。
沈默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甚至袖口有些起球的廉价黑西装,独自坐在最角落的圆桌旁。他面前的桌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杯柠檬水,与周围堆满了珍馐美味、觥筹交错的景象格格不入。灯光刻意避开了这个角落,将他笼罩在一片相对暗淡的阴影里。他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玻璃杯壁,眼神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眼前这浮华喧嚣,却又仿佛置身事外,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周围那些刻意拔高的谈笑声、谄媚的恭维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直到——
“哟,这不是我们恒远的‘头号潜力股’沈默嘛!”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毫不掩饰讥诮的男声刺破了这片角落的安静,瞬间吸引了附近几桌人的目光。
沈默抬起眼皮。
林薇薇,他交往了两年、曾发誓非他不嫁的女友,此刻正亲昵地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穿着阿玛尼最新款高定西装的年轻男人。那男人叫赵鹏,恒远科技董事长的独子,公司里出了名的纨绔。林薇薇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小洋装,脖子上戴着闪瞎眼的蒂芙尼钻石项链,妆容精致,眉眼间尽是得色。只是那眼神,看向沈默时,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和急于撇清的嫌恶。
“鹏少,你看他,”林薇薇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像指着什么肮脏的垃圾,遥遥点向沈默的方向,声音又尖又亮,生怕别人听不见,“年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就穿这么一身地摊货来?坐在这里,跟个要饭的似的,真是晦气,拉低了我们整个年会的档次!”她撇撇嘴,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
赵鹏嗤笑一声,配合地将林薇薇往怀里搂紧了些,下巴抬得老高,用打量牲口般的眼神扫视着沈默,语气轻佻:“宝贝儿,你跟这种底层蝼蚁计较什么?他一个月那点可怜巴巴的五千块工资,不吃不喝攒一年,怕是连你昨天刚买的那个爱马仕包包的包带都买不起吧?哈哈!”他夸张地笑了起来,引得周围看热闹的员工也跟着发出低低的、附和性的嗤笑。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好奇的、幸灾乐祸的、鄙夷的、怜悯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沈默身上。空气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而凝滞了几分。
林薇薇享受着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尤其是看到沈默那副“窝囊”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到沈默桌前,端起旁边服务生托盘里一杯刚倒好的、殷红如血的拉菲。
“沈默,”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胜利者施舍般的怜悯笑容,声音却淬着冰,“认清现实吧。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分手吧,别再来纠缠我,看着你就恶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腕猛地一扬!
哗啦——!
冰冷的、带着浓郁果香和橡木桶气息的深红色液体,如同一条恶毒的蛇,兜头盖脸,狠狠地泼在了沈默的脸上、头发上、那件廉价的西装上!
鲜红的酒液顺着他的发梢、脸颊、脖颈肆意流淌,迅速浸透了衬衫领口,在黑色的西装布料上晕开一片片更深、更狼狈的污迹。几滴酒液溅进了他的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
整个宴会厅,以这个角落为中心,猛地陷入一片死寂!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手羞辱,这是当众极致的践踏!
赵鹏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肆无忌惮的大笑:“哈哈哈!泼得好!宝贝儿!干得漂亮!给这癞蛤蟆洗洗脸,让他照照镜子,清醒清醒!”
周围的窃笑声和议论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啧啧,真惨……”
“活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跟鹏少抢女人?”
“林薇薇够狠的啊,一点情面不留……”
“这下彻底成笑话了,以后还怎么在公司混?”
沈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红酒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啪嗒”声。他没有愤怒地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在无数道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注视下,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旧手帕。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开始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脸上和头发上的酒液。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方旧手帕很快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
擦完了脸,他随手将沾满酒渍的手帕扔在桌上。抬起头时,脸上已无多少酒痕,只是头发和衣服依旧湿漉漉地狼狈着。他的目光,穿过粘腻的发丝,平静地落在林薇薇那张写满刻薄与得意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最沉的夜幕。看得林薇薇心头莫名地一悸,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但她立刻将这丝不安压了下去,挺直了腰板,回以一个更加轻蔑的冷笑。
“看什么看?废物!”赵鹏上前一步,挡在林薇薇身前,嚣张地指着沈默的鼻子,“还不快滚?留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
沈默没有理会赵鹏的吠叫。他的目光,在林薇薇脸上停留了最后一秒,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精心描画的皮囊,看到了内里某种腐朽不堪的本质。然后,他移开视线,仿佛对方已经不值得再多看一眼。
他站起身。湿透的廉价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挺拔的轮廓。他没有看任何人,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过冰凉光滑的地面,走向宴会厅那两扇厚重华丽的鎏金大门。皮鞋踩在地毯边缘的大理石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所过之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通道,带着各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目送着这个刚刚被当众扒光了尊严的男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