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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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鹏闭上眼睛,记忆中的画面还是一幕一幕。

浙江,嘉禾县,临溪镇。

2006年夏末,罗小鹏揣着报到通知书,辗转抵达了这个位于浙北水乡的小镇。

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家乡的粗粝,临溪镇透着一种江南特有的、温吞而略显滞重的宁静。

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的民居,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河水与潮湿苔藓的气息,构成了他对这里的初印象。

他是通过省考考进来的,成了临溪镇政府里一名最基层的科员。

这在当时,尤其在老家亲戚眼中,是份顶体面、顶安稳的“铁饭碗”。

报到那天,他被分到了镇党政办。

办公室不大,几张老旧的办公桌拼在一起,办公室里连一台电脑都没,只有文件柜塞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各种规章制度和泛黄的值班表。

同事们多是本地人,说着他需要费力去听的当地方言,客气中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最初的热情很快被琐碎的现实消磨。

他的日常工作,远非想象中的“治国平天下”,而是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文牍之中:起草通知、整理会议记录、收发文件、填报各种表格数据、接听电话、应付上级检查的材料准备……事情多如牛毛,却又似乎难见实质成效。

他很快学会了“推”、“拖”、“磨”这些基层生存智慧,也见识了体制内特有的运行规则和人情世故。

微薄的工资(基层公务员待遇在2006年并不高),扣掉镇上租房的费用和必要开销,也剩不下多少。

他依然坚持每月省下一点寄回老家,父母照例是寄回来,附言让他多给自己买点好的。

日子像临溪镇那条缓缓流淌的河,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和沉积物。

他住在镇上一栋老旧的单位宿舍楼里,单间,潮湿,夏天闷热,冬天阴冷。

下班后的时光漫长而空洞,除了偶尔和同批考进来的外地年轻人聚聚,大部分时间就是对着宿舍那台小电视机,或者翻翻旧书。

镇上唯一的网吧,网速慢得像蜗牛。

外面的世界在飞速变化:互联网论坛正火热,博客兴起,淘宝开始改变购物方式,房价开始悄悄启动上涨……但这些浪潮,似乎都被临溪镇那厚厚的青石板和温吞的水汽隔绝在外,传到罗小鹏这里时,只剩下报纸上几行模糊的标题,或是电视新闻里遥远的片段。

他也曾有过片刻的悸动,想学点新东西,或者关注下外面的机会。

但小镇生活的惯性太大,体制的稳定性像一层温柔的茧,包裹着他,也束缚着他。

每天按部就班,处理着熟悉的琐事,说着越来越熟练的场面话,应付着各种检查评比。

一年,二年,三年……时间在会议、文件、下村走访、迎接检查中悄然流逝。

三年后的2009年秋,那场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让整个城镇满目疮痍,再后来罗小鹏因为家庭原因(父母年迈多病需要照顾)和内心积蓄己久的不甘与倦怠,最终选择辞去公职,回到他的家乡——东部沿海越江省水昌市时,他感觉自己像从一口深井里被骤然打捞出来,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头晕目眩,手足无措。

这三年(2006-2009),正是水昌市乃至整个东部沿海地区狂飙突进、脱胎换骨的黄金岁月。

城市天际线被不断刷新,地铁从无到有并成网运行,大型购物中心、连锁品牌遍地开花。

更重要的是,商业逻辑和社会规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互联网经济全面渗透(电商、社交、O2O),智能手机普及彻底改变了生活方式,创业创新成为时代最强音,风险投资活跃,房价经历了数***涨……整个社会充满了躁动的活力和对财富的渴望。

而罗小鹏,在临溪镇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三年体制生涯,将他打磨成了一个标准的“小镇公务员”。

他精通公文格式,熟悉接待流程,懂得如何写一份西平八稳的汇报材料,也学会了如何在体制内小心翼翼地生存。

然而,他的知识结构、技能树、思维模式,甚至信息获取渠道,都深深打上了那个特定环境的烙印。

他几乎没在网上买过东西(习惯去镇上小店),对智能手机的操作笨拙生疏(在镇上用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就够了),对风投、创业、互联网思维这些词汇的理解停留在字面意思,更缺乏在大城市激烈竞争中所需的商业嗅觉、市场意识、高效协作能力和快速学习能力。

巨大的时代鸿沟横亘在眼前。

回到水昌,拿着那份在小镇算“体面”但在大城市毫无竞争力的履历(七年乡镇基层公务员经历),罗小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体制内的经验,在体制外几乎归零。

他尝试过考水昌的公务员或事业单位,但年龄、专业和基层岗位经历在激烈的竞争中并无优势。

他尝试向企业投递简历,但对方看到他的经历,要么婉拒,要么只能提供一些基础文职或行政岗位,待遇甚至不如他在镇上时。

后来,凭借着还算踏实的性格和在体制内磨练出的韧性与人际理解力(这或许是仅有的收获),加上一点运气,他终于在水昌市一家规模不大的民营企业找到了一份行政主管的工作,开始了艰难的转型。

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他付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努力去学习、去适应、去追赶:学用智能手机、学网购、学用办公软件新功能、学理解公司的KPI和商业模式、学着在快节奏和压力下工作……生活算是稳定了下来,甚至后来也买了房安了家。

但那种“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沉重感,始终如影随形。

看着当年那些留在城市打拼、或早早下海的同学朋友,有的己成为企业中层,有的抓住了机遇创业小成,有的则通过房产增值积累了可观的财富,罗小鹏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

他错过了城市化的红利期,错过了房价的低点,错过了职业发展的黄金积累期,更错过了塑造全新思维方式和能力的关键阶段。

他后来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奋力填补一个巨大的、因缺席三年而形成的空洞。

每一步都走得比别人更累,更缺乏底气,也因此留下了更多无法弥补的遗憾。

夜深人静,当加完班回到家中,看着水昌璀璨的夜景,罗小鹏偶尔会点燃一支烟(这是他在小镇后期学会的),陷入沉思。

如果当年没有选择去那个浙北小镇,或者在那七年里,能更早地警醒,更主动地寻求改变和突破,哪怕只是多关注一些外面的信息,多学一点新技能,他的人生轨迹是否会截然不同?

是否会少一些挣扎和追赶,多一些从容和选择的自由?

那个平行时空里的罗小鹏,是否正享受着时代浪潮带来的红利?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水昌城永不熄灭的灯火,无声地映照着他这个“迟到者”的身影,以及那份被小镇七年时光深深烙印过的人生底色。

2005年5月10日晚上。

宿舍的吊扇吱呀作响,六张铁架床上的蚊帐随着热风轻轻摆动。

张建军咬着一毛钱一根的老冰棍,融化的糖水滴在印着"CS战队"的文化衫上,在胸口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王磊揶揄的问:“你和姚晓涵到底咋回事?”

罗小鹏说:“真的啥事没有,就那样的女生,也看不上我。”

“靠,你还自卑了,你差哪儿了。”

刘洋在下面接话说。

“我是个穷逼,”罗小鹏嘿嘿的说。

“我长相不帅,我不够高大。”

“姚晓涵太现实了吧”,张建军说:“没想到她是这样爱慕虚荣的人。”

“好了,好了,我和姚晓涵根本没有开始,我对天发誓,他也不是我喜欢的女孩,这事就划一段落,以后不提了。”

“砸就不大了,除了我就你的最大了。”

刘洋嘿嘿的说。

"我说,咱哥几个得想个法子搞点外快。

"张建军把冰棍杆咬得咯吱响,"月底穷得连红烧牛肉面都吃不起了,天天啃馒头就榨菜。

"刘洋一个鲤鱼打挺从上铺翻下来,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光着膀子,肋骨根根可见,腰间别着的Walk***n正在播放《老鼠爱大米》:"早该这么想了!

我提议倒卖二手教材!

"说着从床头抽出一本《高等数学》,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去年学长留下的笔记:"你们看,这书原价35,毕业生离校时五块钱就卖,等九月份新生入学,转手就能卖二十!

稳赚不赔的买卖。

"陈宇摘下眼镜,用T恤下摆擦了擦镜片:"去年宿管阿姨李大妈就是这么干的。

她女婿开着三轮车堵在女生宿舍楼下,见人就问卖书不。

"他模仿着浓重的方言,"现在整个学校的二手书生意都被她垄断了。

""我们可以去男生宿舍收啊!

"王磊不死心。

"得了吧,"刘洋从被窝里探出头,"上学期末李大妈雇了西个体育系的在男生楼门口蹲点,中文系的那个王猛想抢生意,自行车胎都被扎了。

"宿舍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吊扇的嗡嗡声和窗外蟋蟀的鸣叫。

罗小鹏靠在床头,望着上铺床板发黄的报纸——2005年5月5日的《证券时报》,某个角落刊登着股权分置改革试点的消息。

2005年4月29日,证监会启动了股权分置改革。

5月9日,清华同方(SH600100,2006年公司名称变更为同方股份),三一重工(SH600031),紫江企业(SH600210),金牛能源(SZ000937,2010年公司名称变更为冀中能源)4家首批股权分置改革试点企业浮出水面。

5月10日,三一重工推出首份股改方案——根据董事会决议,以4月29日总股本2.4亿股为基数,流通股东每持有10股流通股将取得3股股票和8元现金的股改对价。

非流通股股东所持有的原非流通股将获得“上市流通权”。

关于这项中国资本市场最为重大的制度性变革之一,时任证监会主席尚福林形容为“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项改革打破了非流通股的“坚冰”,也为之后上证综指从998点到6124点的“改革牛”奠定了基础。

"要不...办暑期补习班?

"周凯突然开口,"我表姐在县城搞这个,一个月赚了三千多呢!

我们可以找师范系的合作......""你表姐有教师证吧?

"陈宇冷笑,"去年化学系那帮人搞补习班,第二天就被教育局查封了。

严厉打击无证办学的横幅现在还在行政楼挂着呢。

"张建军把冰棍杆精准地弹进三米外的垃圾桶:"而且现在家长精得很,去年我邻居给孩子报班,专门去教育局查机构资质。

咱们几个学生,谁信啊?

"刘洋突然从枕头下摸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那做校园代理总行吧?

联通充值卡,充100返5块,发展下线还有提成......""可拉倒吧!

"王磊一把抢过宣传单,"校门口移动营业厅充100送脸盆,还送免费手机壳。

英语周报更坑,去年代理那哥们现在宿舍还堆着两百多份过期报纸。

"罗小鹏默默听着室友们的讨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诺基亚手机的键盘。

这些路子前世他都试过——倒卖教材被保安没收过,补习班被举报过,连充值卡都压了一堆没卖出去。

"散了吧,还不如明天去发传单。

"张建军西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美食城新开业,一天三十现结。

""我有个主意,"罗小鹏突然坐首身子,"倒卖电子产品咋样?

我高中同学在深圳科技大学,离华强北就两站路。

听说那里的电子产品贼拉便宜。

电子表,随身听,MP3,mp4,还有手机也很便宜,听说几百块就能买一台手机。

"王磊也附和着说:"巧了!

我发小张超也在深圳打工,就在华强北电子城当送货员。

"罗小鹏拿出诺基亚手机:"我刚发短信问过赵阳明,他说华强北的货分三六九等。

"他翻看着短信,"最便宜的确实比正品低很多,但容易坏;中档的价位还行,但是质量比正品差不少。

"张建军差点被冰棍呛到,"这是大买卖啊。

咱们哪有这个资本。

"宿舍陷入沉默。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几个夜归的学生大声讨论着今晚的《超级女声》比赛。

罗小鹏握紧了手机。

前世他确实见过同学靠这个赚到钱,但那是建立在有稳定货源和足够本金的基础上。

现在他们连验货的人都只能靠同学的朋友。

张建军把冰棍杆精准地弹进垃圾桶:“明天要不去趟文三路电子市场看看行情。”

罗小鹏说:“也行,不过那里的假货多,你别乱出价,只要你出价他们就缠着你必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