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脸还有些苍白,眼圈微红,像刚哭过一场。
很好。
她关掉水龙头,指尖残留着冷水浸过的刺痛,那点寒意勉强压下了心头的灼烧感。
玩偶仅剩的百分之三电量,像悬在颈后的刀锋,冰冷又紧迫。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重新踏入办公室空调制造的无菌而压抑的氛围里。
走廊里人来人往,键盘敲击声和压低嗓子的电话交谈混成一片细密的噪音。
林薇目不斜视地朝自己所在的办公区走去,脚步放得稳而轻,像一条无声滑过水底的鱼。
快走到拐角那排临时堆放杂物的闲置工位时,一阵压抑的抽泣混杂着男人粗鲁的呵斥声从旁边茶水间的阴影里传了出来,刺破了这片沉闷的“忙碌有序”。
林薇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是保洁陈阿姨。
“哭!
哭有什么用?”
安保队长王胖子粗壮的手臂蛮横地横在瘦小的陈阿姨面前,几乎挡住了狭窄走廊的一半通道。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凶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阿姨脸上,“说!
早上谁让你靠近董事长办公区的清洁车了?
啊?
胆子不小啊!”
陈阿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清洁工服,身体缩成一团,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白瓷砖墙上,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
她粗糙布满裂纹的手死死攥着身前那只半旧的手推清洁车,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着。
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只有压抑的呜咽从乱发下漏出来,肩膀一耸一耸。
“没有……王队长……我真的只是……只是去收垃圾……”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得不成调。
“收垃圾?”
王胖子冷笑一声,猛地伸手推搡了一下清洁车,“董事长办公室那层垃圾定时定点都归小张管!
什么时候轮到你?
嗯?”
清洁车被推得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陈阿姨像是被那声音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抖,整个人更紧地蜷缩起来,如同寒风里的一片枯叶。
“少给我装蒜!
说!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往清洁车里塞东西了?”
周围隐隐有几道好奇的目光偷偷瞥过来,又被王胖子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人们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迅速缩回了自己的格子间。
林薇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里面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继续往前走,脚步依旧平稳,仿佛对旁边的冲突充耳不闻。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视线,如同羽毛般轻轻扫过陈阿姨脚下慌乱踩踏、沾满了湿泥和不明污渍的黑色胶鞋,以及……一只被陈阿姨下意识踩在鞋底下的、小小的纸片。
那纸片毫不起眼,揉得皱巴巴,大半部分被踩进鞋底边缘凹下去的陈旧纹路里,只露出窄窄一条不规则的边角。
但就是这一小条边角上,一个被深深踩踏进污泥灰尘里的猩红印鉴边缘露了出来,旁边还有咖啡褐色的深深污渍几乎要将印鉴完全覆盖,那污渍的颜色……像极了刚才泼洒在张董桌上的咖啡。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抹污渍烫了一下。
那印鉴残角的弧度,红得像一道微型的血痂。
她面上平静无波,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在那只沾满灰垢的鞋底纹路和那一小片污迹上定格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印鉴的花纹弧度,文件的触感,咖啡的颜色……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无声炸开。
她甚至能“感觉”到口袋里那只冰冷企鹅的沉重。
她没有任何停顿地走过了拐角,背后陈阿姨绝望的呜咽和王胖子持续的厉声呵斥,被她彻底隔绝在声音的屏障之外。
首到坐在自己安静的角落格子间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挡板,林薇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在键盘上的指尖,却感受到一点残留的冰凉湿意——是她刚才佯装平静走过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的清晰痛感和细小的破口。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清洁剂和陈阿姨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恐慌的味道。
口袋里的玩偶仿佛一块沉重的冰坨。
百分之三。
林薇的目光扫过挡板外,外面依旧是一片程序化的繁忙,茶水间方向的阴影处,隐约还能听见王胖子压低却更显恶毒的声音,大概是正在施加更隐秘的威胁。
她面无表情地挪动鼠标,点开了桌面上一个空白的电子表格。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着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一个真正麻木工作的职员。
然而无人看见的桌下,林薇的右脚轻轻点了一下地板,仿佛在无声确认着什么。
那半截沾在鞋底的、带着红色印痕和污渍的纸片,如同一个被踩在淤泥里无声挣扎的幽灵,死死粘在了她意识的底层,硌得生疼。
它不是随意丢弃的垃圾。
它是物证,是指向张董的矛头,也是一颗刚刚暴露在猎犬鼻息下的种子。
猎物。
林薇盯着屏幕上枯燥的表格边框,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警惕。
张董的嗅觉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
陈阿姨的遭遇,是对她的警告,一次无声的“点灯”。
那双贪婪的手,己经毫不顾忌地伸向了更弱势的角色。
这清扫,连墙角一只卑微的工蚁都不肯放过。
这空旷的写字楼里,张董的眼线到底有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