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悔系统激活十七岁那年的夏天,空气吸饱了暑气,沉甸甸地悬在教室里。
头顶的老吊扇嗡嗡低吟,搅动着粘稠的光线,在摊开的练习册扉页投下晃动的光影。
油墨味、微微的汗味、还有窗外爬藤植物被晒暖后散发出的干燥青气,
混杂成一种属于这间教室、这所高中特有的气味。林澈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精准绷紧的弦。他低着头,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视线如同精密的刻刀,细细雕琢着习题册上那些复杂的几何线条。
指节被握笔处压出浅浅的白痕。同桌的窃窃私语和后排偶尔爆发的低笑,像水珠滚过荷叶片,
滑开了,无法在他的专注表面留下丝毫痕迹。
他早已用三年来近乎苛刻的自律和一点一滴积累的成绩,
将自己铸入了一个“完美”的模具里——省三好学生,年级断层第一,
重点大学提前锁定的苗子。代价呢?他有时在夜深的静默里会一闪而过地想,
怎么可能没有代价?直到那个午后,冰冷的蓝色屏幕突兀地刺入林澈眼前的空气,
像一颗无声坠落的陨石碎片。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
一行清晰的宋体字:“后悔重置系统已激活。绑定者:林澈。剩余后悔值:1000。
”林澈手指一颤,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团突兀的墨迹。他下意识环顾四周,
却只看见同桌正对着窗外发呆,后排的两个男生把头凑在一起看手机,
讲台上值日生正擦着板书。没有任何人对着空气疑惑。那个界面是极简的科技蓝灰色。
主屏清晰地陈列着他这三年最鲜明的“遗憾”——没有参加的那场毕业旅行,
因为准备奥赛而爽约的挚友生日,
为了刷题退出的校篮球队……每一项都标着一个冰冷的数字:20,15,
40……那是系统估算,如果能重来一次,所能消除的“后悔当量”。它们像一枚枚徽章,
整齐地别在他“完美学生”身份的胸口下,沉甸甸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动。
只要点下确认,这笔伴随他成长的沉重情绪债务,就能被瞬间清零。属于未来的阳光,
似乎能再无阴翳。
林澈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屏幕下方闪烁的推荐名单——“根据社交距离与情感阈值筛选,
最佳后悔置换候选人如下……” 一些熟悉的名字滚动着。2 沈翊的秘密鬼使神差地,
他的指尖落在一个绝对不该出现,此刻却醒目无比的名字上——沈翊。隔壁班的刺头,
这个学校的每个人都说他是校霸,是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的“长驻民”,
传说是打群架赔钱砸出来的学籍。林澈对他的全部印象,
仅限于他那头永远桀骜不驯的刺猬般的短发,看人时总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凶狠,
和永远像别人欠他五百万的臭脸。用教导主任的话说,那是个“行走的黑历史制造机”。
“后悔值:0?”林澈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个这样的恶劣的家伙,
人生居然没有一丝后悔的缝隙?这系统怕不是中了病毒,这一看就不可能啊。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荒谬和求证的好奇,点开了那个孤零零的“0”背后隐藏的详情栏。
屏幕的光晕微微晃动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千疮百孔,也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劣迹档案。
只有一张不知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像是匆忙间***的产物。
画面中央站着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校服洗得发白却很整洁。她站在讲台旁,
怀里抱着一大摞沉重的练习册,因为超高的重量而微微咬着下唇,手臂用力地环抱着,
身体因为吃力而显得有些僵硬。隔着噪点丛生的虚焦影像,
林澈却似乎能感觉到那份重量压在她肩头的紧绷,以及眼底强忍着的那一点点无措的倔强。
照片的构图很歪斜,取景窗外还仓促地拍到了一点教室门框的边缘,
仿佛拍摄者当时极为慌乱,甚至可能还带着某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羞恼的情绪。
空气莫名地凝滞了一瞬。窗外聒噪的蝉鸣骤然被抽远了。林澈盯着这张照片,
像是被那模糊又真实的影像吸住了心神。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
林澈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置顶推荐候选名单上,他自己的名字安稳地躺在第一位,
“1000”这个数字是那么的清晰,又那么的灼眼。他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去选择沈翊。
一个价值为0的对象?连“废物利用”都谈不上。
这简直是拿自己至关重要的未来情绪资源去投资一个必败的标。
林澈的目光在那张模糊不清的女孩照片上停留了更久。那个校服女孩侧脸的线条很模糊,
马尾辫被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3 倒计时开始毫无预兆的。
林澈的指尖在空气里轻轻向下一戳,落在了代表着沈翊悔恨的图片下方的方框里。与此同时,
他操作界面上,那标示着自己所有“后悔值”的鲜明“1000”,
在呼吸之间迅速跳变——990……980…… 数字一路消融下去,
一直降到刺目的红色警报闪烁的 10。“置换对象:沈翊。所需后悔值:10已支付。
生效窗口:倒计时10分钟开始。请在生效窗口结束前05:00:00,
促使目标对象产生清晰可捕捉的‘后悔’情绪波动针对系统绑定事件。
目标‘后悔峰值’需达到系统判定的捕捉阈值≥0.1。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林澈的颅骨内响起,字字清晰:“警告:若生效窗口内未达要求,
置换程序将自行终止,清除绑定者全部剩余后悔值10点。
绑定者将永久丧失‘后悔’情绪能力,不可逆。”林澈闻言,心脏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5分钟。只剩5分钟,必须让那个活得像刺猬一样的沈翊,
为他人生中这唯一一件被系统捕捉到的事件——那张模糊的照片——感到后悔?否则,
自己关于那个女孩唯一留存的、带着刺痛感的美好印记,
那些被时间淘洗得已经不甚清晰的笑容和只言片语,甚至未来漫长岁月里,
连一个怀念故人时该有的怅惘都做不到?他将成为一个感情冰冷的仪器?林澈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周围几双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他顾不上解释其他的,
也无需解释,一股巨大的冲动如同失控的洪流裹挟着他,冲出教室后门,
脚步在走廊空寂的回音里砸开一串慌乱急促的鼓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冲撞,
每一次跳动都牵引着酸胀的太阳穴。林澈脑子里飞速运转,像超负荷的引擎,
火星四溅:沈翊在哪里?他能接受吗?那张照片里的女孩到底是谁?他到底该对他说什么?
怎么做?威胁?哀求?甚至……肢体冲突?每一种设想都显得荒谬绝伦、漏洞百出,
却又因为倒计时的步步紧逼而变得疯狂而具有一种恐怖的现实感。
他冲过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露天连廊,闷热的风呼啸着灌进他敞开的校服领口。
目光焦虑地扫过楼下篮球场喧闹的人影,食堂后飘出菜香的油腻角落,
以及通往操场的林荫道……都没有那个刺猬头的影子。时间像是被拧紧了发条。
系统冰冷的数字仿佛烙印在他视网膜的角落,无声滴答,
04:13…04:12…他猛地刹住脚步,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
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扇褪了漆的绿铁门——男洗手间。最后一站。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隐约酸腐味的空气,林澈一步跨了进去。狭窄的空间,
白瓷砖墙面反射着顶灯单调的光线。靠窗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全身的血液猛地冲向头顶。
那就是沈翊。他正靠着冰冷布满水渍的瓷砖墙壁,没有抽烟,没有玩手机。他只是低着头,
双手插在那条永远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裤兜里。额前刺眼的短发投下厚重的阴影,
几乎盖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成一条线的、颜色偏淡的嘴唇。肩膀垮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