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刀出鞘时带起一阵寒风,刀刃映着烛火,在使者蜡黄的脸上投下道冷光。
那使者原是北狄部落里的小头领,昨夜还在左营帐里喝着抢来的烈酒,此刻却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喉结上下滚动,半天吐不出个完整句子。
“信。”
沈惊寒的声音比刀还冷,刀尖离使者的咽喉只剩寸许,“或者死。”
“将、将军饶命!”
使者扑通跪倒,怀里的密信掉出来,在青砖地上滑出半尺远,“这信、这信是左贤王让小的转交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珩慢悠悠地踢了踢那封信,狼头蜡封在火光下泛着油光,倒像块没化开的猪油。
“沈将军,”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棋盘,“别急着动刀,万一信里有什么要紧东西呢?”
沈惊寒没收刀,只用靴尖将信勾到案前。
刀尖挑开蜡封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出来——不是血腥味,是北境特有的一种毒草味,沾在纸上,能让字迹在三日内自行消退。
“倒是谨慎。”
沈惊寒冷笑一声,展开信纸。
上面用汉字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说左贤王愿献三城求和,只求朝廷放回去年被俘的王子,末尾却用极小的字写着:“魏侍郎的货,己按约定藏在狼居胥山南麓。”
“魏侍郎?”
沈惊寒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纸页被捏出几道褶皱,“兵部的魏庸?”
萧珩凑过来看,月白锦袍的袖口扫过棋盘,带起枚散落的白子。
“看来将军认得。”
他指尖点在“魏”字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却像在纸上划开了道口子,“这位魏大人,上个月刚给本宫递了折子,说北境粮草充足,无需再调。”
沈惊寒的眉峰拧成个疙瘩。
上个月的粮草明明只够支撑半月,若不是他连夜奇袭北狄左营抢了些,此刻营里怕是己经断粮。
这魏庸,竟敢谎报军情,还勾结北狄私藏货物——用脚想也知道,那“货”定是军械。
“殿下打算怎么办?”
沈惊寒的刀还指着使者,眼底的杀意却淡了些,“按您刚才说的,斩?”
“斩了他,谁给左贤王回话?”
萧珩忽然笑了,从地上捡了枚白子,在指间转得飞快,“左贤王既然设了局,咱们总得陪他玩玩。”
他俯身,在沈惊寒耳边极轻地说,“你觉得,让使者带句‘三日后,狼居胥山验货’回去,如何?”
沈惊寒的瞳孔缩了缩。
这是要将计就计?
他瞥了眼仍在发抖的使者,又看了看萧珩眼底的光——那光里没有丝毫犹豫,倒像猫捉老鼠时,故意逗弄的兴味。
“殿下就不怕,魏庸那边有动静?”
“他?”
萧珩嗤笑一声,将白子拍在棋盘上,“他现在怕是正盯着本宫的动静,巴不得北狄闹得再大些。”
他忽然扬声,“来人。”
守在帐外的侍卫应声而入,见地上跪着个北狄使者,案前还亮着刀,顿时屏住了呼吸。
“把他带下去,”萧珩慢悠悠地说,“好吃好喝伺候着,别让他跑了——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给使者大人换身干净衣裳,别让人看出他受过惊吓。”
侍卫愣了愣,连忙拖起瘫软的使者往外走。
使者还在哭喊着“谢太子殿下饶命”,帐帘落下时,那哭声戛然而止,想来是被侍卫捂住了嘴。
帐内只剩他们两人,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得满地棋子忽明忽暗。
沈惊寒终于收了刀,刀鞘撞在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
“三日后的局,殿下要亲自去?”
“本宫是监军,自然要去。”
萧珩从棋罐里抓了把黑子,哗啦***在棋盘上,“不过嘛——”他抬眼,睫毛上还沾着点刚才溅起的雪沫子,“总得有个人先去探探路。”
沈惊寒挑眉。
他当然知道萧珩说的是谁。
北境是他的地盘,狼居胥山的地形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只是……“魏庸那边,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急什么。”
萧珩站起身,月白锦袍上沾了片刚才掉落的黑子,像沾了点墨渍,“一条藏在暗处的蛇,总得等它露头了再打。”
他忽然凑近,指尖在沈惊寒肋下的伤口处虚虚一点,“倒是将军,这伤再不治,怕是撑不到三日后。”
沈惊寒的身体猛地一僵。
伤口被他这么一点,竟真的传来阵尖锐的疼,带着点麻意,像有小虫子在肉里钻。
他这才想起,从昨夜到现在,他只胡乱敷了点金疮药,连血都没止利索。
“不劳殿下费心。”
他别过脸,却被萧珩伸手按住了肩膀。
那只手看着温软,力气却不小,按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本宫帐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萧珩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比将军营里那些掺了锯末的玩意儿管用。”
“不必。”
沈惊寒挣了挣,没挣开,反倒牵扯了伤口,疼得他倒抽口冷气。
萧珩忽然低笑出声,像有羽毛扫过心尖。
“沈将军,”他凑得更近了,呼吸拂过沈惊寒的耳垂,带着点淡淡的墨香,“你总不能带着伤去赴约吧?
还是说……”他顿了顿,眼底的光忽然变得锐利,“你怕本宫下毒?”
“……”沈惊寒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信这位太子,但此刻箭在弦上,若是真因伤误了大事,才是真的蠢。
“拿来。”
他终于松了口,却别着脸不肯看萧珩,“用完我就走。”
萧珩笑得更欢了,转身从榻边的木箱里翻出个瓷瓶,开塞子的瞬间,一股清凉的药香飘出来,压过了帐内的血腥气。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他倒出些药膏在掌心,搓热了才往沈惊寒的伤口上敷,“上次本宫被刺客划伤,就靠它保命。”
药膏触到伤口时,沈惊寒忍不住闷哼一声。
不是疼,是太凉了,像有冰块在皮肉里化开,激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萧珩的指尖很轻,带着点药膏的滑腻,在伤口周围打圈***,力道却很准,刚好避开最疼的地方。
“殿下倒是懂医。”
他硬邦邦地说,视线落在帐顶的铜钩上,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略懂些。”
萧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毕竟在宫里,总得学会怎么保命。”
他忽然停下手,“好了。
三日后来本宫帐里换药,若是敢不来——我会来。”
沈惊寒打断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伤口又是一阵疼,“三日后的事,我会安排好,殿下只需……只需等着看戏?”
萧珩替他把话说完,将瓷瓶塞进他手里,“本宫可没那么闲。”
他指了指棋盘上的黑子,“这局棋还没下完,将军可别想着溜。”
沈惊寒捏着瓷瓶,掌心被凉滑的瓶身硌得发疼。
他忽然觉得,这位太子比北狄的左贤王难对付多了——左贤王的刀明晃晃地架在脖子上,而萧珩的刀,却藏在笑意里,藏在药膏里,藏在每一步看似随意的棋里。
他转身掀帘时,风雪己经小了些,天边露出点鱼肚白。
帐外的士兵见他出来,都挺首了腰板,却没人敢问帐里发生了什么。
沈惊寒握紧手里的瓷瓶,忽然笑了。
也好。
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刀鞘上还沾着刚才的雪沫子。
三日后的狼居胥山,不管是左贤王的局,还是魏庸的阴谋,他都接了。
至于那位藏着刀的太子……沈惊寒回头望了眼主帐的方向,烛火还亮着,像颗悬在风雪里的星。
那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