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醒来时,头痛得像是被那风揉过,眼皮沉得掀不开,嘴里还留着昨儿那几杯青梅酒的余涩。
她翻了个身,锦被滑落肩头,露出一截藕白的胳膊。
窗外天己亮透,却被云层压得闷闷的,院里的芭蕉叶垂着,像是也没睡醒。
“阿蛮?”
她哑着嗓子唤了声。
珠帘“哗啦”一响,丫鬟阿蛮挑帘进来,手里还捏着半卷未绣完的帕子。
见她醒了,忙放下帕子上前:“姑娘醒了?
要不要先喝碗醒酒汤?”
李清照摆摆手,撑着身子坐起来,鬓边的珍珠钗子滑到耳后。
她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什么,眉尖一蹙:“昨儿那阵风雨,我院里的海棠……”阿蛮正忙着替她理床褥,闻言头也没抬,随口应道:“还那样呢,姑娘放心。”
“还那样?”
李清照挑了挑眉,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窗边跑。
阿蛮吓得赶紧去拿鞋:“姑娘仔细着凉!”
她却不管,扒着窗沿往外瞧。
那株西府海棠是前年从江南移来的,去年开得最盛,粉白的花瓣能堆半树。
可这会儿再看,昨夜的风果然没手下留情——枝桠上的花瓣落了大半,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雪,剩下的几朵也蔫头耷脑,倒是叶子被雨洗得发亮,绿得逼眼。
“你瞧,”她回头冲阿蛮扬下巴,眼底还带着宿醉的水汽,语气却亮起来,“这哪是‘依旧’?”
阿蛮凑过来瞅了瞅,还是没懂:“不就落了些花瓣么?
树还好好的。”
李清照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就知道绣你的鸳鸯。
你看那叶子,喝足了雨,胖得都要滴下来了;再看那花儿,瘦得只剩个影子——这分明是,绿肥红瘦啊。”
“绿肥红瘦?”
阿蛮喃喃念了两遍,忽然拍着手笑,“姑娘说得是!
可不是嘛,绿叶倒比花儿精神了!”
李清照没再接话,望着那海棠出了神。
风又起了,吹得剩下的花瓣簌簌往下掉。
她忽然转身,抓起桌上的纸笔,墨都没来得及研匀,就着残墨写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写完把笔一扔,自己先笑了。
阿蛮凑过去看,虽不认几个字,却觉得这句子念着就好听,像嘴里含了颗甜梅。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她父亲李格非的书童:“姑娘,先生让您去前院,说有几位先生来做客呢。”
李清照眼珠一转,把那张纸往袖里一塞,抓起阿蛮手里的鞋蹬上:“知道了,这就去。”
路过海棠树时,她又停住脚,捡起一片半红半白的花瓣。
风里还带着雨气,混着泥土的腥甜,她忽然想,待会儿见了那些酸儒,把这句子念给他们听听,不知会惊掉多少胡子。
这么想着,她提着裙摆往前院跑,鬓边的珍珠钗子叮当作响,像在替她应和那句“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