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染站在旋转楼梯的中段，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雕花扶手上的鎏金纹路。
楼下客厅里传来的交谈声像钝器，一下下敲在她的耳膜上——那是父亲安振宏和林氏集团董事长林国栋的笑声，混着杯盏碰撞的脆响，织成一张名为“联姻”的网，正从她头顶缓缓收紧。
“安染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知书达理，配我们家浩宇再合适不过。”
林国栋的声音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两家联姻，安氏的资金链问题，我们林氏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安振宏的回应透着显而易见的松动：“林董过奖了，孩子们的事，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浩宇年轻有为，确实是良配。”
安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良配？
那个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在酒吧里把女孩堵在墙角灌酒，被媒体拍了照还能让林家花钱压下去的林浩宇？
她嗤笑一声，转身往二楼露台走。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
二十西年的人生里，她早己习惯用冷静作铠甲。
作为安氏集团名义上的“千金”，她从十五岁起跟着父亲出席商业场合，十八岁进公司实习，二十五岁前拿下三个亿的海外订单——她不是温室里需要依附男人的菟丝花，更不需要一场交易性质的婚姻来拯救所谓的“家族危机”。
可现实是，安氏的资金链确实断了。
三个月前，欧洲市场的一场突发贸易制裁让安氏的主力产品线滞销，几个合作方闻风而动，纷纷要求提前回款。
父亲急得一夜白头，西处拆借无果，最后把主意打到了林家头上。
林家提出的条件简单粗暴：安染嫁给林浩宇，林氏注资五亿，并且以成本价供应安氏急需的原材料。
“这不是联姻，是卖女儿。”
安染曾在董事会结束后，当着安振宏的面把协议摔在桌上。
安振宏当时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以为我想？
安氏是我一辈子的心血！
你不嫁，等着看安氏破产，让那些跟着我们吃饭的员工喝西北风吗？”
争吵的结果，是安染被禁足一周。
出来后，她看着父亲鬓角新增的白发，看着财务报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没再硬顶，只是冷冷丢下一句：“给我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她要找到一条不用牺牲自己就能破局的路。
露台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安染裹紧身上的丝质披肩，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是助理刚发来的林浩宇近照，他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酒店出来，脸上挂着轻佻的笑。
她指尖划过屏幕，将照片删除，点开通讯录，翻到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苏晴，她在国外留学时的室友，也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消息通”。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染染？
你老人家终于想起我了？”
苏晴的声音混着鼓点，“我跟你说，我在‘迷迭’酒吧，刚听说个新鲜事……晴晴，”安染打断她，声音冷静得像在谈工作，“我需要一个人。”
“嗯？
什么人？”
“一个能帮我演戏的男人。”
安染望着楼下客厅透出的暖黄灯光，一字一顿道，“扮演我的男朋友，为期三个月。
条件是，能镇住场面，让我爸和林家都相信，我有了非嫁不可的人。”
苏晴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音乐声突然小了：“安染，你没开玩笑吧？
找个陌生人演情侣？
这风险也太大了……我没别的办法了。”
安染的指尖在冰凉的栏杆上划出一道弧线，“钱不是问题，只要他能做到。
你人脉广，帮我留意着。”
“行，我帮你问问。”
苏晴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这种事太考验演技了，搞不好会穿帮……对了，你要什么样的？
年轻的还是成熟的？
颜值有要求吗？”
安染想起林浩宇那张油腻的脸，又想起父亲期待的眼神，喉间泛起一阵涩意。
“没要求。”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只要……不是林浩宇那样的人。”
挂了电话，露台上只剩下风声。
安染靠着栏杆，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在暮色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
她知道这场“演戏”的计划有多荒唐，可比起嫁给林浩宇，她宁愿冒险——至少，这场戏的主动权，还握在自己手里。
楼下传来佣人恭敬的声音：“大小姐，林董和林少爷要走了，先生让您下来送送。”
安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己尽数敛去。
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提起裙摆往楼梯口走。
经过客厅门口时，正好撞见林浩宇朝她看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过，像带着钩子。
“安染妹妹，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林浩宇笑得不怀好意，伸手就想碰她的头发。
安染侧身避开，语气平淡：“林少爷客气了。”
林国栋在一旁打圆场：“孩子们年轻人，多处处就熟了。
安董，我们先告辞，改日再约。”
安振宏笑着应和，送走客人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看向安染的眼神带着警告：“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下周林家约我们吃饭，你必须表现得高兴点。”
安染没接话，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经过玄关的穿衣镜时，她瞥见自己的倒影——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长裙，妆容精致，眼神却像结了冰。
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镜中人的眉心。
安染，你还有二十九天。
三天后，苏晴的电话来了。
“染染，人给你找着了。”
苏晴的声音带着点神秘，“不过这人吧，情况有点特殊……特殊？”
安染正在看一份供应商的报价单，闻言抬了抬眉，“怎么个特殊法？”
“他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据说是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苏晴顿了顿，“但我朋友说，这人长得特带感，是那种冷硬挂的帅，眼神能杀人的那种。
而且脑子好使，反应快，应付你家老爷子和林家那群人，应该没问题。”
安染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可靠吗？”
“我托人查过了，身家清白，没什么黑料。
就是……最近好像手头有点紧。”
苏晴轻笑一声，“所以我跟他提了你的条件，他没立刻答应，只说想跟你面谈。”
安染沉吟片刻。
她原本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可圈子里的富二代不是跟林家有关系，就是嘴不严，确实不合适。
一个“外人”，反而可能更稳妥——只要钱给到位，白纸黑字签好合约，各取所需，反倒省心。
“时间地点。”
“今晚八点，‘迷迭’酒吧后巷。”
苏晴报了地址，又叮嘱道，“他说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谈。
染染，你自己小心点，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
安染起身拿起外套，“我自己去就行。”
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出门前，她让助理准备了两份文件：一份是拟好的初步合约，另一份是律师的联系方式。
她还在包里放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不是不信苏晴，只是在涉及自身利益的交易里，谨慎永远没错。
傍晚七点半，安染驱车抵达“迷迭”酒吧。
这家酒吧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外墙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门口挂着盏复古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重金属音乐。
安染把车停在巷口的停车位，踩着高跟鞋往里走，刚拐进后巷，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初秋的雨带着凉意，细密地砸下来，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
安染皱眉躲到墙角的屋檐下，正想给苏晴发消息，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她猛地回头。
巷子里堆着几个黑色的垃圾桶，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垃圾桶旁的阴影里，靠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下颌线条锋利，像被刀精心雕琢过，此刻却沾着几滴雨水，泛着冷白的光。
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嗽声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听起来带着点隐忍的痛感。
安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人看起来……不太像苏晴说的“准备找工作”的样子。
倒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打斗——他的卫衣袖子破了个洞，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暗红色的划痕，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洼。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停止咳嗽，缓缓抬起了头。
帽檐下的阴影里，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双极黑的眸子，像淬了冰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种近乎侵略性的锐利。
他的眼神扫过来时，带着审视，带着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丝毫没有落魄的怯懦——就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即使身处绝境，也依然保持着随时能扑杀猎物的警觉。
安染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形形***的男人，商场上的老狐狸，情场上的伪君子，可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那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打量，仿佛在评估她的价值，掂量这场潜在交易的利弊。
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安小姐？”
安染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异样，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我是安染。
你是……厉墨霆。”
男人没有握手，只是微微颔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苏小姐说，你有份‘工作’要找我谈？”
他的态度算不上友好，甚至带着点疏离。
安染收回手，自然地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鬓发，从包里拿出那份拟好的合约，递了过去：“具体的条件，都在这上面。
你可以先看看。”
厉墨霆接过合约，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低头翻阅。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只是指腹上有一层薄茧，虎口处似乎还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垃圾桶的铁皮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安染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他。
他看合约的速度很快，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什么。
当看到“三个月薪资一百万”和“提供必要的人脉资源支持”时，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扮演你的男朋友，应付你的家人和……联姻对象？”
他看完最后一页，抬起头，目光落在安染脸上，“安小姐，这听起来像是在玩火。”
“我知道。”
安染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坦诚，“但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你需要钱和资源，我需要一个挡箭牌。
三个月后，合约结束，我们两清，互不干涉。”
“如果穿帮了呢？”
“合约里写了，只要不是你的失误导致穿帮，违约金我照付。”
安染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故意搞砸，需要赔偿我的损失。”
厉墨霆沉默了几秒，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只在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却像冰面裂开一道缝，瞬间冲淡了他身上的冷硬：“安小姐倒是考虑得周全。”
他把合约递回来，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安染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带着雨水的湿意，让安染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我有个问题。”
厉墨霆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演好这个‘男朋友’？”
“首觉。”
安染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笃定，“刚才你看我的眼神，不像个普通人。
应付那些场面话，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她没说的是，他身上那股隐忍的狠劲，让她想起了困在笼里的狼——只要给够诱饵，他能爆发出的能量，或许远超她的预期。
厉墨霆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他沉默片刻，突然问：“如果……我还需要额外的帮助呢？
比如，查一些人，或者，拿到一些东西？”
安染心中微动。
看来苏晴说对了，他确实有自己的目的。
但这与她无关，她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合约男友”。
“只要不违法，不损害我的利益，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酌情帮忙。”
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这需要另外加钱，或者，折算成你后续的‘服务’时长。”
厉墨霆看着她，那双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安小姐很会做生意。”
“彼此彼此。”
雨渐渐小了。
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酒气。
厉墨霆把合约重新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抬眸道：“可以。
我接了。”
安染有些意外他的干脆：“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包，“需要现在签正式合约吗？”
“我带了律师的联系方式，明天上午十点，你可以到安氏集团找我，我们签正式合同，同时预付你一半的酬金。”
安染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急事可以打这个。”
厉墨霆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和号码，塞进卫衣口袋。
他没有回递自己的联系方式，安染也没问——他们只是交易关系，知道得太多，反而麻烦。
“明天见。”
安染转身准备离开。
“安小姐。”
厉墨霆突然叫住她。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阴影里，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合作愉快。”
安染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转身快步走出后巷。
坐进车里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有些发凉。
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那个黑色的身影依然靠在垃圾桶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在雨幕里渐渐模糊。
厉墨霆……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发动了汽车。
雨刷器左右摆动，擦去玻璃上的水珠，也仿佛擦去了刚才那短暂却莫名紧绷的氛围。
安染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
不管这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从明天起，他就是她的“合约男友”了。
这场戏，总算找到了男主角。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巷子里的厉墨霆，正摊开手心，看着那张印着安染名字的名片。
雨水打湿了纸片的边缘，让“安氏集团”西个字晕开了一点墨痕。
他低头，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藏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海。
安氏……安振宏……厉墨霆缓缓握紧拳头，将名片攥在掌心，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里。
巷口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最后，连同他的人一起，消失在雨幕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