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
呼吸骤停。
脚下翡翠般的喀纳斯河奔涌着碎钻般的光芒。
对岸,山峦首刺苍穹,被秋色点燃:明黄的白桦如火焰,深绿的云杉为底,橘红山杨点缀,深红灌木如凝固的血液……极致浓烈的色彩在晨雾柔纱下惊心动魄地融合。
松针、朽木、苔藓与雪水的气息,清冽纯粹,冲刷着她被都市浸染的肺腑。
“窒息之美……”苏蔓指尖抠紧冰凉窗框,父亲日记里的词句轰然有了生命。
巨大的感动与敬畏撞击心脏。
“***了!
观鱼台!
十分钟!”
楼下导游的喇叭声和旅行团的喧闹撕裂了静谧。
苏蔓蹙眉。
观鱼台?
人潮汹涌之地。
她心中,一个更强烈的召唤源自日记。
她快速翻出墨绿硬壳本,指尖停在关键一页:“沿西岸密林向北,跋涉约三小时(穿越倒木区),人迹罕至处,得隐秘湖湾。
形如新月,水色深蓝近墨。
湖畔巨岩似卧驼,岩壁有先民岩画符号(与高台民居图腾相似!
)。
暂名‘新月湾’。”
新月湾!
父亲发现的秘境!
还有那神秘符号——可能与帕米尔线索相连!
探险的冲动瞬间压倒了谨慎。
旅行团大巴轰鸣着卷尘离去。
苏蔓迅速背上装有必需品、水和日记的背包,检查手机(信号微弱),从图瓦族客栈老板手里买了份简易徒步地图。
地图显示西岸有条徒步道,终点是“吐鲁克岩画”,新月湾在其更深处。
“姑娘,林子深处一个人危险,容易迷路。”
老板黝黑的脸上带着担忧。
“谢谢,不走远。”
苏蔓语气带着都市人的自信。
她折好地图塞进口袋,深吸山林之气,毅然踏上与人群背道而驰的小径。
最初的栈道沿翡翠湖岸蜿蜒。
湖水变幻着碧玺与绿松石般的色泽,倒映着雪山彩林蓝天,美如幻境。
松脂清香弥漫。
苏蔓避开零星游客,微单相机捕捉流动画卷:穿透金黄桦叶的光晕,覆满苔藓菌类的巨大朽木,枝头警惕的松鸦……快门轻响,仿佛回应父亲的足迹。
栈道渐朽,游客绝迹。
参天泰加林合拢,遮天蔽日。
西伯利亚落叶松、冷杉、云杉如沉默巨人,深绿针叶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光斑。
脚下是厚厚松软的腐殖层,寂静无声。
啄木鸟的“笃笃”和不知名鸟类的短鸣,反衬出森林深处令人心悸的、充满原始压迫感的死寂。
在栈道尽头模糊的岔路,苏蔓根据日记“穿越倒木区”的提示,踏入一条向下延伸、落叶覆盖的小径。
起初,褪色的旧路标(蓝色箭头)和地图还能勉强指引。
但越深入,地形越险恶。
巨大倒木拦路,或腐朽断裂,或需费力攀爬绕行。
陡坡布满湿滑苔藓碎石。
手机信号彻底消失,地图沦为废纸。
时间在寂静跋涉中模糊流逝。
汗水湿透内衣,背包肩带勒入皮肉,水壶快见底。
更糟的是,她开始绕圈子——那棵张牙舞爪的枯树,那块卧牛般的苔藓巨石,那片紫色小花的苔藓地……一次次回到原点。
冰冷的恐慌藤蔓般缠紧心脏。
苏蔓背靠冰冷云杉,喘息如鼓。
西周是无数重复的绿色屏风,吞噬了方向。
她掏出指南针,红色指针疯狂摇摆——地磁异常!
最后的依靠失效。
绝望的寒意刺骨。
父亲的三小时路程,她走了仿佛五小时,新月湾杳无踪迹。
天色明显暗沉,林间温度骤降。
客栈老板的警告、乌鲁木齐街头“老马”冰冷的眼神……野兽的狰狞形象(狼?
熊?
)在脑海具象化。
“有人吗?”
她颤声呼喊,带着哭腔。
声音被密林吞噬,只余树梢风过如嘲弄的叹息。
巨大的孤独和懊悔如巨石压胸。
她滑坐在冰冷苔藓树根上,脸埋膝间,因寒冷恐惧而发抖。
背包里的日记本硌着背脊,讽刺般提醒着她的莽撞。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她时——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水流声,穿透层层树木,隐约传来。
低沉,舒缓,如大地脉搏。
希望骤燃!
苏蔓猛地抬头,循声辨向——左下方!
她挣扎爬起,不顾疲惫酸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向水声。
倒木、荆棘、湿滑苔藓都无法阻挡。
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爬下陡峭碎石坡,奋力扒开最后一片挂着水珠的浓密灌木——豁然开朗!
一弯遗落深山的“新月”,静卧眼前。
绝对的、近乎神圣的宁静。
湖湾不大,三面环抱色彩燃烧的陡峭山体。
湖水深邃神秘,近墨黑,仅岸边浅水可见光滑卵石。
水面如镜,倒映着斑斓山峦与纯净天光。
几缕乳白雾气如仙绦,低绕墨蓝湖面与山腰,梦幻得不真实。
空气冰凉湿润,带着湖水深沉的清冽。
苏蔓呆立湖边,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恐慌被这磅礴宁静瞬间抚平。
她甚至忘了寒冷。
“新月湾……”她哽咽轻唤。
找到了!
父亲发现的秘境!
目光急切扫视湖畔——卧驼岩!
湖湾最内侧山脚缓坡上,一块深灰巨岩沧桑卧伏,前低中隆后曳,形似跋涉千年后歇息的骆驼,沉默而充满力量。
心脏狂跳!
苏蔓冲了过去,绕到面湖侧壁。
岩壁相对平整,覆着薄苔地衣。
她急切拂去浮尘苔屑,指尖触到冰冷粗糙。
模糊的刻痕在仔细清理下显现!
线条古朴粗犷,充满原始力量。
靠下位置,一个符号清晰撞入眼帘——半个残缺圆环,中心带奇异点,外侧延伸放射状短线!
与父亲日记描绘的高台民居刻痕、扉页手绘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找到了!
就是这个!”
苏蔓激动得手指颤抖。
她飞快对照日记本扉页和高台民居记载。
没错!
就是它!
这神秘符号,从乌鲁木齐跨越千里,烙印在喀纳斯深处!
它代表什么?
地图?
图腾?
钥匙?
她急掏手机欲拍——屏幕漆黑!
没电了!
“该死!”
懊恼低咒。
她只能更仔细搜索岩石。
在主符号附近苔藓下,又清理出模糊的盘羊?
简略人形刻画,年代久远,漫漶不清。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岩画时——“呼噜……呼噜……”低沉、压抑、充满威胁的野兽呼噜声,撕裂了湖湾的绝对宁静!
来自身后不远处的密林边缘!
苏蔓全身汗毛倒竖!
血液冻结!
她猛转身,心脏狂跳欲裂!
暮色西合,最后天光被山体密林吞噬。
墨蓝湖水幽暗如深渊。
湖畔林缘,昏暗摇曳的灌木丛投下幢幢鬼影。
那持续逼近的、野性的“呼噜”声,如冰锤敲击神经。
恐惧瞬间淹没发现岩画的激动。
她僵立原地,不敢稍动,屏息凝听。
熊?
野猪?
狼?
日记与符号在生存威胁前失去意义。
大脑空白,只剩最原始的恐惧——跑!
必须跑!
双腿却灌铅般沉重,被无形恐惧之藤缠绕。
往哪跑?
身后是陡坡密林,黑暗吞噬一切。
唯一出路是来时的灌木丛方向——而那死亡之声,正源于此!
就在恐惧与绝望即将吞噬她的刹那——“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快门声,如石破水,骤然刺穿死寂!
来自高处!
苏蔓如受惊之兔,猛抬头!
右上方百米陡峭山脊,暮色天光勾勒出一个孤绝剪影。
一个男人。
他立于危岩边缘,身形高大挺拔如标枪。
山风猎猎,吹乱短发,鼓起深色冲锋衣襟。
肩上巨大的长焦相机,黑洞洞的镜头,不偏不倚,稳稳锁定她!
距离远,光线暗,面目模糊。
唯有一种强烈的、被锁定的压迫感。
那镜头如猛兽冰冷的瞳孔,隔着百米虚空,精准捕捉到她惊惶无助的困兽之姿。
他是谁?
何时出现?
看到了多少?
拍的是她?
还是……野兽?
无数疑问裹挟更深恐惧,在苏蔓脑中炸开!
新月湾的美景与发现,此刻化作致命陷阱。
“喂——!”
她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因恐惧变调,“帮帮我!
下面有东西!
野兽!”
山风呼啸,吞没微弱的呼救。
山脊剪影微动,却无回应。
那黑洞洞的镜头,依旧稳稳指向她。
身后密林,“呼噜”声骤停,取而代之是枯枝被踩断的清晰“咔嚓”声!
有东西,正拨开灌木,朝湖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