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离樊笼·沪上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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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总监,这就是你们顶尖团队的水平?

糊弄鬼呢!”

客户代表王总尖刻的嗓音炸雷般从免提电话里冲出,砸在死寂的会议室墙壁上。

“我要的是爆点!

是能上热搜的爆点!

不是这坨温吞水的市场分析!

预算不是大风刮来的,明天九点前,我要看到能亮瞎我眼的东西!

否则,我首接找你们李总聊聊!”

电话被粗暴掐断,忙音刺耳。

苏蔓盯着屏幕上那只穿着滑稽广告衫、扭着蹩脚舞步的卡通老虎——王总钦点的“爆点”。

胃部一阵熟悉的、刀绞般的痉挛猛地攫紧了她。

她猛地站起身,带倒的椅子在光洁地板上刮出刺耳噪音。

无视助理小张惊恐的眼神和创意组长林薇无声的国骂,她冲出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急促声响,像她濒临崩溃的心跳。

洗手间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试图浇熄胸腔里那团灼烧了三年的火焰。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唇色淡得像褪了色。

哪里还有广告圈叱咤风云的苏总监?

不过是一具被KPI、ROI、转化率这些冰冷词汇掏空的行尸走肉。

三年,整整三年,她像精密仪器般嵌在这座钢铁森林的齿轮里,运转,磨损。

得到了什么?

一个俯瞰黄浦江的工位?

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

还有这副被焦虑和失眠啃噬殆尽的躯壳?

镜中影像模糊,被另一幅画面覆盖:一张泛黄旧照。

照片上,年轻的男人站在辽阔得令人心悸的戈壁滩上,背景是连绵的雪山。

他张开双臂,笑容纯粹而磅礴,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他身上。

右下角一行遒劲的钢笔字:天山脚下,心之所向。

1987年夏。

那是父亲苏振国。

在她童年时便撒手人寰的父亲。

留给她的,只有阁楼深处一只蒙尘的旧皮箱。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尖锐凶猛。

巨大的虚无感像冰水淹没头顶。

继续下去的意义?

把自己彻底熬干在这精致的牢笼里?

不!

一股决绝的力量猛地从身体深处迸发。

她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镜中的女人,眼神重新聚焦,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回到工位,无视林薇和小张担忧的目光,也屏蔽了屏幕上那只愚蠢的老虎。

她打开空白文档,指尖落下,敲击声带着宣泄的快意:辞职信李总:本人苏蔓,因个人原因,决定即日起辞去公司策划总监一职……打印键按下。

轻飘飘的纸,承载着千斤的决裂。

她拿起那张纸,高跟鞋踩出沉稳的鼓点,敲开总监办公室的门。

“蔓蔓,正好,王总那个案子……” 李总堆着笑抬头。

“李总,”苏蔓的声音平静无波,辞职信落在宽大红木桌中央,“即日生效。

工作今天交接完。”

笑容僵在李总脸上,像滑稽的面具。

“什…什么?

辞职?

蔓蔓,别开玩笑!

压力大?

王总说话是难听,但项目……考虑清楚了。”

苏蔓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坚定,“个人选择。

感谢公司栽培。”

语气礼貌,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

她微微欠身,在李总震惊懊恼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关上了象征过去人生的门。

格子间里,苏蔓沉默而迅速地清理。

蔫头耷脑的绿萝送人;象征“辉煌”的奖杯证书扫进垃圾桶;只有一个印着褪色英文“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旧马克杯,被她放进了纸箱——它陪她熬过太多深夜。

“蔓姐!

你真要走?”

小张带着哭腔。

林薇压低声音:“是不是王胖子气的?

犯不着啊!

你走了我们组怎么办?”

苏蔓盖上纸箱,对她们笑了笑,那笑容是卸下重负后的轻松:“累了,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

“新疆。”

“新疆?!”

两人惊愕。

苏蔓没解释,抱了抱她们:“资料在电脑里,分类清楚。

辛苦。

保持联系。”

她抱着不重的纸箱离开,身后低低的议论和惋惜目光,像羽毛轻拂,无法再让她停留。

走出高耸的写字楼,黄浦江的湿冷空气涌入肺腑,竟有一丝久违的畅快。

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星星,但很快,它将被更辽阔的苍穹取代。

出租车驶向城市边缘母亲留下的老房子。

那里,存放着启程的钥匙。

推开厚重的木门,灰尘与旧木的气息弥漫。

时间在此凝固。

她没开灯,借着城市微光,踏上嘎吱作响的狭窄楼梯,走向阁楼。

低矮昏暗的阁楼堆满旧物。

掀开厚重的帆布,露出那只深棕色、磨损开裂的旧皮箱。

金属搭扣锈迹斑斑,沉甸甸的。

她费力拖到空地,拂去厚尘。

“咔哒”,搭扣弹开。

混合着皮革、纸张与遥远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上是叠放整齐的深蓝粗布工装。

旁边是旧报纸包裹的矿石标本,棱角分明,冰凉沉重。

一摞牛皮筋捆扎的地质笔记,纸张泛黄发脆,写满父亲工整有力的钢笔字和手绘剖面图。

最后,她的手指触到箱底硬邦邦的封面——墨绿色硬壳旅行日记。

封面斑驳褪色,边角磨损严重。

右下角烫金的英文己模糊:Explorers Journal。

心跳加速。

她捧着日记如同珍宝,回到楼下卧室。

暖黄台灯下,翻开第一页。

褪色的黑白照片贴在扉页:年轻的父亲和同事站在巨大矿坑边缘,背景嶙峋山壁和简陋工棚。

他们穿着厚棉袄,戴狗皮帽,笑容爽朗。

下面父亲的字迹:“可可托海三号矿坑留念。

战友们!

1986年冬。”

苏蔓指尖抚过父亲年轻朝气的脸庞,眼眶发热。

继续翻动。

日记是私人化的地理志与心灵史。

父亲用***诗意的笔触描绘新疆的壮丽与严酷: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流动的金色沙海,顽强开花的骆驼刺,触手可及的银河;魔鬼城狂风中鬼哭狼嚎的雅丹,血红的夕阳;伊犁河谷雨后沁绿的草原,野花如织锦,偶遇转场牧民的热情;吐鲁番火焰山能烤熟鸡蛋的灼热,坎儿井地下暗渠的清凉,葡萄沟的齁甜……这些文字带着风沙、冰雪、青草与火焰的气息,冲击着她钝化的感官。

然而,中后段笔调陡然沉郁,字里行间是挣扎与深藏的秘密。

有几页纸张起毛,显然被反复摩挲。

“1987年8月7日,和田。

玉龙喀什河滩。

心绪不宁。

老秦的建议激进,与老艾力的坚持背道。

宝藏?

诅咒?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这块‘钥匙’(字迹被用力涂抹,留下深黑墨痕)……是福是祸?”

“8月22日,晴转多云。

喀什,高台民居。

废弃墙根下,老马与我发现标记(旁有铅笔草图:半个残缺日轮或奇异花瓣)。

与老艾力家传古籍记载一致!

指向西方,帕米尔?

心跳如鼓。

秘密太重。

老艾力说:守护比发现更需要勇气。”

“9月3日,阴。

争论。

老秦:改变命运,造福一方。

老艾力暴怒:亵渎神灵,带来灾祸。

老马沉默,眼神坚定站老艾力。

我…心如刀绞。

那处‘桃源’(被圈出),无价馈赠,永埋风沙?

可老艾力警告:‘贪婪的眼睛一旦睁开,净土永无宁日。

’9月10日,决定。

慕士塔格峰下,对‘冰山之父’起誓。

西人(我、老艾力、老马、老秦?

名字模糊)约定:封存地图,永不开启。

以血为契(纸页一小片深褐干涸印记),以子孙安宁为誓。

‘钥匙’一分为二,我与老艾力各持一半。

地图由老马带走,藏于绝密处。

老秦……愤然离去,眼神冰冷。

兄弟情义,至此断绝。

心如死灰,无悔。

有些秘密,当属沉默大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作响,几乎撞破肋骨。

指尖颤抖,抚过涂抹的字迹、神秘标记、那片深褐印记。

父亲最后几页的字迹异常沉重,笔画如刻,充满悲壮与决绝。

钥匙?

宝藏?

诅咒?

桃源?

帕米尔?

血契?

封存地图?

这些悬疑沉重的词语,与之前的壮丽风光形成强烈反差。

父亲和朋友们——老艾力、老马、愤然离去的“老秦”——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们兄弟反目,血誓封存?

父亲日记最后写道:“离开新疆的日子近了。

这片土地给了我震撼、友谊、痛苦、挣扎,还有……一个需用一生守护的秘密。

也许有一天,风沙抹去痕迹,誓言沉入大地,贪婪之眼闭合……蔓蔓,我的女儿,若你有机会踏上这片土地,替爸爸看看雪山、湖泊、草原、星空。

它们纯净依旧,便是对我们选择的最好慰藉。

至于那个秘密……让它随风散了吧。”

“爸爸……”苏蔓低语,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泛黄纸页上,晕开深色湿痕。

她猛地合上日记,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汲取父亲的温度与勇气。

窗外,城市霓虹冰冷如网。

她的心,却己挣脱樊笼,飞向那片父亲深爱、挣扎、留下不解之谜的辽阔土地。

守护?

遗忘?

父亲希望后者。

但血脉里的不甘与探索欲,为这场孤注一掷的逃离赋予的更深意义,都在疯狂叫嚣:找到它!

揭开它!

完成父亲未竟的心愿!

找到自己逃离的答案!

这不再是散心之旅。

这是追寻,是朝圣,是对父辈足迹的探寻,更是对自我灵魂的救赎!

决心如帕米尔冰川凝固心底。

她擦干泪,眼神清亮坚定,将日记郑重放入背包——那是唯一的护身符与灯塔。

手机屏幕亮起冷光。

指尖在购票APP上快速操作。

目的地: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

时间:后天上午十点十五分。

单程。

预订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老屋中格外清脆。

苏蔓长长舒气,仿佛卸下多年枷锁。

她起身推开蒙尘的窗。

夜风涌入,带着凉意与远方自由的气息。

她望向西北沉沉夜空,高楼阻隔视线。

但她知道,星辰之下,是连绵天山,浩瀚沙漠,宝石湖泊,是父亲魂牵梦萦、留下无尽谜题之地。

“新疆……”舌尖仿佛尝到风沙粗粝与雪水清甜,“我来了。”

背包紧贴背心,沉甸甸的日记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预示这趟旅程注定不凡。

命运的齿轮,在她按下确认键的刹那,轰然转动,将她的前路与那片神秘遥远的土地,死死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