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权贵名利场国内足球联赛沦为权贵名利场。球员们赛后首要任务不是训练,
而是陪老板们品酒作秀。教练把战术板换成“金主喜好清单”:谁的红酒品味最佳,
谁的高尔夫球技最差。比赛日观众席上满座奢侈品高管,球员们默契演着不会进球的戏码。
某天球迷在场外踢起真比赛,金主偶然瞥见嘲讽道:“野球玷污了高贵的场地!
”当晚联赛宣布改革:草皮更换意大利红毯,足球镶嵌奢侈品珠宝。
球员们必须穿上定制晚礼服踢球,违规将被红牌罚下。
2 金主喜好清单“今日犯规项目:铲球姿态破坏了燕尾服线条。
”空气凝滞得如冻结的油腻浓汤。狭窄逼仄的球员通道尽头,
通向一片金光迷离与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地,而通道内里,
汗水、肌肉酸痛剂、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奢靡香水气味的污浊空气,则死死沉淀在底部。
“啧,”郑彪背靠斑驳脱皮的墙,汗水从他剃得发青的光头顶心蜿蜒而下,
如同蜗牛爬过沟壑,他用粗短的指头使劲搓揉着小腿外侧一块凸出的硬块,“他妈的,
老子这块结得跟石头一样!下场前还非得来那么一下?图个啥!
”他眼神烦躁扫过通道深处隐约透入的光影轮廓,声音粗嘎如同被砂纸磨过。
旁边靠着冰冷铁柜的高个儿后卫陈飞没吭声,只是慢吞吞地拉扯自己护踝紧绷的魔术贴,
拉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角落里阴影堆叠得更重处,蜷着球队公认的“未来”周衍。
他只有十九岁,像一块沉默且棱角未被打磨的砾石,微微低头坐着,
无意识地捻着自己左手小指外侧一道新添的、刚刚结痂的暗红色划痕。通道门猛地向内弹开,
一股裹挟着昂贵香水、酒精和人群闷热体味的洪流猝然涌入,冲散了原本的沉滞。
主教练李鸣那副精瘦却饱含膨胀气息的身板堵在门口,
他那张原本该布置战术的脸此刻泛着过度兴奋的油光,仿佛刚用上好的橄榄油擦亮过一样。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每一个队员,只是挥动着一张印满表格的A4打印纸,
那张纸成了他此时唯一的权杖。“最后确认!都打起精神!
”李鸣的嗓音穿透通道里的嘈杂杂余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中场休息贵宾厅,老规矩!
七号贵宾,林董,记住!只喝八二年的柏图斯!杯子温度,手背试好!千万别上错了!
陈飞、小李你们两个顶住!他助理今天不在身边陪,林董说话的时候记得给台阶,
别让他冷场!听懂没?”他目光如鹰隼扫过被点名的两人,陈飞木然地点了点头,
小李则慌忙抬起胳膊抹去鼻尖渗出的汗珠,用力挤出个僵硬的笑。
纸页在李鸣手中翻得哗哗响,薄薄的廉价纸张在贵宾们口腹之欲的压迫下显得异常脆弱。
“上半场三个贵宾包厢的服务人员,”他语速急促得如同打点射出去的子弹,“名单没变吧?
小王!小王!”他视线扫过角落阴影里周衍垂着的头,又迅速转向站在稍前排的小王,
那个以“会来事儿”出名的前场球员,厉声催促,“金鼎王总!还是喜欢带点小情调?
准备的东西别临时掉链子!”小王应声上前,
脸上早已切换成训练有素的殷勤笑容:“李导放心,都妥!
定制那款带俱乐部徽章的限量版打火机,上午刚送到,放他休息位子上了。
”他语气轻快熟稔,仿佛在谈论某个老朋友不起眼的小爱好。李鸣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目光掠过郑彪和陈飞,在周衍身上停留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似乎嫌他不够振奋。“还有个临时加的,
”他飞快瞄了一眼打印纸下方用潦草红笔注明的几行小字,“VIP A区前排,
老金总带来的那个……海归顾问?
姓什么的博士……要求交流五分钟关于场地草根改良技术的……妈的什么玩意儿?周衍!
”周衍猛地抬起头,原本沉浸在自己指间伤痕里的目光略带茫然地聚焦在教练脸上。
“就你了!”李鸣几乎不给他反应时间,“上半场结束,你负责搞定他。
随便说说什么肥料渗水率……能撑足五分钟别冷场就行!不懂装懂也得顶住!
那是个财神爷手下的大助理!懂不懂?”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谈论的不是技术交流,
而是冲锋陷阵。周衍喉结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年轻脸庞上的某种东西,如同骤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哔——!
”3 野球玷污高贵一声带着电流杂音的刺耳哨音猛然撕裂了整个通道沉闷的空气,
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过来。“进场了进场了!都他妈给我精神点!”李鸣最后一个缩回通道,
那张写满“金主喜好清单”的打印纸被随意对折塞进了战术口袋。
原本拥挤着的球员如同得到某种解脱的信号,纷纷活动起有些麻木僵硬的肢体,
鱼贯涌入外面那片被聚光灯烤得发烫、喧嚣震耳欲聋的草皮。草皮。
这曾经代表绿茵场上奔跑和碰撞的象征,此刻在周衍低垂的视野里,
色彩黯淡得像一块洗旧了的劣质毛毡。巨大的、晃得人眼花的广告牌犹如金属铸就的峭壁,
冰冷地耸立在场地边缘,隔绝着后面看台上攒动着的人头。
那些看台座位仿佛被昂贵的颜料重新着色过,色调被高度统一为奢华的酒红与低调的银灰。
然而这片精心营造的沉静色彩之下,
潜伏着更强烈的骚动——无数奢侈品的包装袋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地传递,
如同暗夜里涌动的无声潮水。解说员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四面八方的喇叭炸开,
带着某种公式化的激情,
熟练地念诵着包厢号和那些拗口拗舌的名字:“……特别感谢我们尊贵的包厢赞助商!
金鼎国际的王董事长携贵宾莅临指导!”一个长镜头瞬间切了过去,
精准捕捉到包厢里一位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矜持地向镜头挥手致意,
他身边依偎着的年轻女伴则不失时机地展示着腕上那块仿佛凝固了时间光芒的腕表,
巨大而夸张的品牌logo在特写镜头中纤毫毕现。
“嘟——”主裁的哨音带着一点迟滞感响起,比赛终于在这片浮光掠金的包围中,
在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开始了。足球在草皮上缓慢地滚动,
被染上光晕的运动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它,像是在传递一件易碎的珍宝。
皮球在中后场安全区域来回倒脚,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砰砰”声,节奏拖沓得能催人入睡。
周衍作为单薄脆弱的边前卫,每一次跑位和每一次接到传球的触感,
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玻璃。对手的逼抢带着一种微妙的控制感,
看似凶狠地扑上来,实际身体对抗的强度却精准地停留在某种安全边界以内。
一次传球软绵绵地滚向周衍脚下,一个身穿紫黑色客场球衣的后卫象征性地伸脚拦截。
他甚至没有看球是否会被断下,只是在两人身体即将发生接触的瞬间,
极其自然地放缓了步伐,任由那球滚向界外。
周衍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清新古龙水和剧烈运动后汗味的气息,
那味道里没有丝毫真正搏杀的战意,只有刻入骨髓的小心谨慎。
陈飞在中路接到一次更靠近危险区域的长传球,
他拥有强壮的身体和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冲击力。他稳稳停下球,略微沉肩,背对着球门。
按照过去的习惯和肌肉记忆,下一步该是极具威胁的半转身强行起脚打门。
周衍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前插跑动准备接应。然而,就在所有动作将起未起的那个临界点,
陈飞的身体肌肉猛地绷紧又瞬间松弛,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
他选择了极其保守的回传安全区。球场角落那片高价席位上,
几位西装革履的人物发出礼貌的、轻快的笑声,其中一人拿起手机对着场内比划着什么。
陈飞回身跑开时,目光匆匆掠过那片区域,眼神里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那种疲惫周衍很熟悉——每一次中场休息在贵宾室挤出的笑容,
每一句为了那定制打火机而堆砌的恭维话之后,疲惫就如微小的、无法磨灭的刀口般刻下。
上半场以0:0这个精心计算且双方都极度满意的比分结束。刺耳的哨音刚落,
李鸣肥胖的身躯就灵活地窜到场边,像个精密的齿轮,毫不犹豫地卡进球员们离场的通道口。
他不看任何人疲惫垂着的头,不看他们球衣上的汗渍和泥痕,
甚至不看记分牌那毫无意义的结果。他只盯着手机屏幕,
手指头在刺目的蓝光下近乎痉挛地向上滑动。“快!动作快!十分钟准备!
”他声音尖利地压过球员粗重的喘息,“六号包房那个吴总临时改主意了,
他要看现场调鸡尾酒!调酒师马上到位,老郑!你对那玩意儿有点底子吧?你过去!
”郑彪累得弯着腰,扶着自己的膝盖正在喘粗气,听到这话眼睛猛地瞪圆了,
喉结上下滚动着,像被硬塞进了一个烫手的铁块。他梗着脖子,
汗水顺着他光头和脖子上的沟壑大颗滚落:“李……李导,
我……”他粗重的气息混着浓重的市井口音,
“我……我他妈就会喝个老白干加冰……”声音微弱下去,淹没在自己粗嘎的喘气声里。
“管你白干还是马尿!上!”李鸣直接打断,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说两句‘这基酒选得有深度’很难?实在不行你光看,旁边傻笑总会吧?!记住,
吴总旁边那女的,新面孔,捧!往死里捧!显得有见识那种!
”那“捧”字被他咬得极重极响,不容置疑。他目光一转,
精准地钉在已经倚靠在场边饮水桶旁的周衍身上。后者正微微仰头灌着冰水,
水痕顺着他年轻微绷的下颌线条滑下脖颈。“周衍!”李鸣的声音带着点特有的尖刻,
“海归博士呢?人呢!”周衍放下水瓶,胸口还在起伏,
喘息让他说话有些断续:“李导……人、人好像还在主席台……那边有个小型……技术展示?
”“技术?展示个屁!”李鸣啐了一口,眼中毫无温度,
“那博士就是个搞什么……草种研究的!这种人就是开胃小菜!晾着!
”他的视线飞快越过周衍头顶,扫向场内那些开始离座的显贵身影,
脸上瞬间又漾起那种热切而虚假的油光。“赶紧!核心包厢!天盛集团的张董亲自来了!
老陈!小王!你们俩顶上去!张董最喜欢听你们讲‘球场如商场’那一套!赶紧调整表情!
脸上挂‘收获满满’懂不懂?”他几乎是推搡着被点名的两人,
指向那条通往纸醉金迷核心的快车道。通道尽头,贵宾休息室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金碧辉煌的光线、衣香鬓影的谈笑、还有那柔和却无处不在的音乐声浪,
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华丽漩涡,瞬间淹没了外面残留的所有泥土气息和汗水味。
陈飞和小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浮华能量,嘴角条件反射般扯开弧度,
大步流星地融入了那片迷离的光海之中。李鸣肥胖的身影也跟着往里挤,
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重要战场的决绝。他只顾着紧盯前方那片奢华的光源,
脚下似乎无意识地碾过一颗不起眼的、孤零零落在通道冰冷水泥地上的草屑。
那抹残存的绿色,无声地在他锃亮的定制皮鞋底蜷缩、断裂、继而消失不见。
角落的黑暗和寂静像粘稠的墨汁,是球馆深处一块尚未被彻底开发成商业区的旧物堆放地。
的备用座椅、废弃的广告桁架、蒙尘的破旧训练器械在清冷月光下投出奇形怪状的巨大暗影。
空气里漂浮着微尘、铁锈和隐隐的霉味,混合成一种和外面金碧辉煌截然相反的气息。
唯有那一小块水泥地被周衍清理出来,边缘粗糙不平,裸露着沙砾。此刻,
这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一个被反复踢向老旧墙壁又弹回来的沉闷撞击声。
“砰……砰……砰……”周衍正独自在这里。
他只穿着一件被汗湿透贴在背上的单薄运动背心,额上汗水蜿蜒而下,
混着灰尘在脸颊留下道道浅痕。他专注地盯着那个被反复撞击的皮球,
每一次迎球、停球、短距离冲刺变向的动作都紧绷而充满力量,
与白天在场上那种裹足不前、瞻前顾后的姿态判若两人。脚下没有草皮,
只有冰冷坚硬的水泥,每一次剧烈的启停转折,
脚掌仿佛能清晰感受到沙砾嵌入鞋底的粗砺质感,膝盖承受着冲击带来的隐隐酸胀。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一种真实的、带着痛感的反馈。砰!又一个短传,
力量极大却精准地反弹回来。周衍调整步点,右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对着那反弹到胸前高度的皮球,用一种几乎能撕裂空气的暴烈姿态——“嘭!
”一记沉闷、短促却又充满了原始力量的侧身凌空抽射!皮球如同被激怒的黑影,
骤然撕裂清冷的月光,发出凌厉的尖啸,精准地穿过两摞备用座椅形成的狭窄缝隙,
“哐”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对面堆叠的废弃广告桁架支撑立柱上,
震得整片锈蚀的金属都在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这突兀的巨响击碎了此地的寂静。
周衍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滴落在干涩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
“嗬——谁在那?!”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恼怒的粗嘎嗓门突然从广告牌阴影里传出。
周衍心中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立刻停住了动作。坏了。是巡夜的老魏。
那倔老头儿脾气火爆如雷,对规矩却出奇地执拗。这堆放旧物的角落本不准球员私下逗留,
更别说制造出这么大动静。果然,一道光柱粗鲁地刺破黑暗,
直直打在周衍身上和他脚边那个磨得发旧的皮球上。老魏瘦削得像根枯竹竿,站在光芒中心,
怒目圆睁,手里强光电筒的光束亮得让周衍下意识闭了闭眼。“又是你小子!周衍!
白天没折腾够,晚上到老子这地盘撒野来了?真把这当你们家的野球场了?!”他声音洪亮,
唾沫星子似乎都溅到了空气中,带着一股强烈的烟草劣质混合气味。
“魏师傅……我……”周衍喉咙发紧,喘息还未平复,带着一丝年轻男孩被当场抓住的狼狈。
“你什么你!”老魏手里的电筒光束毫不客气地在周衍脸上扫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他被灰尘和汗水弄得狼狈不堪的球鞋上,“瞧瞧!新鞋?磨成这样,
俱乐部那群吸血鬼能给你报销?还有,搞这么大动静,砸坏点公共设施,
”他那光束又扫向刚才被皮球砸得嗡嗡作响的金属柱子,“算谁头上?
砸到你周大天才的转会费里赔?”“我……下次不……”周衍想辩解,
但老魏连珠炮似的训斥根本不给他机会。“没有下次!”老魏截断他的话,
干枯的手用力一挥,指向远处那片被华丽灯光勾勒出的宏伟球场轮廓,“那儿!
那片金子铺的地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是在这耗子洞里瞎踢野球糟蹋东西!
”“野球”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刺进周衍的耳朵。
次虚浮触球、每一次刻意错失的机会、每一次为了“服务”贵宾包厢而必须露出的僵硬笑容。
一股压抑许久的闷气混合着少年的执拗猛地冲上头顶。“魏师傅!”周衍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打断了老魏喋喋不休的训斥,“那外面……”他抬手,
指尖也带着微颤,直直指向老魏刚才所指的球场方向,“是踢球的地方吗?!
”质问在空中炸开。老魏手里的光束猛然抖动了一下,
那束强光在周衍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倔强的年轻脸庞上反复跳跃了几下。
那张刻满风霜皱纹的老脸上,之前那股喷薄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深重的疲惫和麻木。
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光,不知是怒火残余的灰烬,
还是别的什么更深沉的东西。他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刻薄话,
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漫长而沉闷的叹息,如同老旧风箱挣扎着抽气。
“唉……”他那只握着电筒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光束随之无力地投向满是尘土的水泥地,
在地上形成一个晃动黯淡的光斑。
“……年轻人……犯倔……”老魏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带着干涸沙地的摩擦感,
“没用的……都是……命……”他没有再看周衍,只是拖着那条有些跛的腿,慢慢转过身,
重新走进那片由废弃器械投下的无边阴影里。光束在地上拖出一条游移不定的昏黄路径,
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消失在那片沉默的旧物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