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子里的酱豆腐被筷子搅成碎末,混着面汤下肚,总算压下了胃里的翻涌。
日头升到中天时,他套上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对着穿衣镜把皮带又紧了一格 —— 前身的衣服都宽大得像挂在身上,这年月的人还不懂 “修身” 是啥意思。
裤兜里的百元大钞被捏得发皱,他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编辑部的故事》,里面的角色总把钱折成小方块塞在中山装里,于是有样学样地叠好,塞进衬衫内袋。
王府井的热闹像一锅煮沸的饺子。
五交化商店的玻璃柜里,上海牌手表和钻石牌闹钟摆得整整齐齐;录像厅门口,《红番区》的海报被风吹得卷起边角,成泷的拳头仿佛要砸穿纸面。
姜道跟着人流挪动,突然被路边的修鞋摊吸引 —— 摊主正用锥子纳鞋底,旁边的收音机播着《东方之珠》,“小河弯弯向南流” 的旋律混着马路上的自行车铃,织成 1995 年的夏日背景音。
副食店的队伍排到了门口,前边的大爷拎着竹编菜篮子,里面躺着两颗圆滚滚的西红柿。
“小伙子,头回买东西?”
大爷见他盯着电子秤发呆,主动搭话,“这玩意儿叫电子秤,比咱那杆秤准多了!”
姜道笑着点头,看见售货员大婶用塑料夹子夹着小票,熟练地挂在头顶的铁丝上 —— 那铁丝横跨整个柜台,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票,像极了五线谱上的音符。
“下一位!”
大婶的嗓门儿震得玻璃柜嗡嗡响。
“挂面五把,鸡蛋二十个。”
姜道往前凑了凑,突然瞥见柜台里的玻璃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再来两块糖!”
大婶挑了挑眉,从罐子里夹出两块橘子味的,用报纸包成三角形:“出国还惦记这玩意儿?”
“想带给国外的朋友尝尝。”
姜道撒谎时耳朵发烫,其实是看见糖纸想起了杨叔的女儿。
大婶突然从柜台底下掏出个铁皮盒子:“要不要这个?
香港过来的朱古力,我闺女过生日才舍得吃。”
盒子上印着 “金帝” 字样,姜道摸了摸口袋,想起还得留钱买邮票,摇摇头:“下回吧,大婶。”
提着袋子往回走,路过儿童书店时,橱窗里的《舒克贝塔》连环画让他驻足。
前世女儿总吵着要听故事,此刻却只能在记忆里勾勒她的模样。
正出神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姜道!”
穿警服的杨叔举着根冰棍,奶油正顺着木棍往下滴:“给!
北冰洋双棒,咱京城孩子的最爱!”
两人坐在槐树下分食冰棍,杨叔突然压低声音:“我昨儿值夜班,在派出所听广播说,美国那儿的冰棍都论根儿卖,一根顶咱这儿一盒!”
姜道差点笑喷,冰棍渣子呛进喉咙。
杨叔手忙脚乱地拍他后背:“慢点吃!
没人跟你抢!”
阳光穿过杨叔帽檐上的国徽,在冰棍纸上投下金色的五角星,姜道突然觉得,这根双棒冰棍比前世吃过的哈根达斯都甜。
胡同口的修车摊前,王大爷正给二八车补胎。
“道儿要出国啦?”
他吐掉嘴里的钉子,“记得给咱寄张自由女神像的照片!
我跟街坊说那是咱胡同走出去的大导演拍的!”
姜道连连点头,发现王大爷的工具箱上还贴着张《霸王别姬》的海报 —— 张国容穿着戏服,眼角眉梢都是戏。
回到西合院,姜伍己经蹲在井边洗肉。
“哟!
买着鸡蛋了?”
他拎起塑料袋,“正好,哥给你做个木须肉!”
姜道刚想炫耀沙丁鱼罐头,却见姜伍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知道你好这口,前门大街买的酱牛肉!”
纸包上的油渍晕开,混着胡同里的槐花香,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味道。
厨房飘出油烟时,赵姨端着一碗酸梅汤进来:“听说你要去美利坚,姨给你熬了酸梅汤,败火!”
姜道接过碗,看见汤里泡着几颗枸杞,突然想起母亲生前总说 “枸杞明目”。
酸梅汤下肚,酸甜在舌尖炸开,他突然意识到,这 1995 年的市井烟火,早己悄悄渗进他的骨血。
暮色漫进院子时,姜伍拍着他肩膀:“阿道,以后想吃炸酱面了,就想想哥这手艺。”
两人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谁都没提离别的话。
远处传来卖晚报的吆喝:“号外!
北京申奥得票第二!”
姜道摸出裤兜里的水果糖,糖纸在晚风里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胶片入盒的声音。
这一天的采购,没有惊心动魄的奇遇,只有胡同里的家长里短、商店大婶的热情唠叨、邻居大爷的殷切叮嘱。
但正是这些细碎的温暖,让 1995 年的夏天变得触手可及,也让即将远行的姜道明白: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总要装着些 烟火气,那是比任何系统天赋都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