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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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腊月初十。

雪下得比沈欲走那天更紧,把沈家老宅的青砖缝都填成了白色。

葬礼办得悄无声息。

沈季山没请任何亲友,只让管家张叔在祠堂前搭了个简易的灵棚,棚子的白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哭丧的旗。

灵棚中央放着口棺材,空的。

沈欲的尸身没能留下——军阀的人在头七那天夜里闯进来,翻箱倒柜地找账册,临走时放了把火,把停灵的偏房烧得只剩断壁残垣。

沈季山冲进火场时,只找到半块烧焦的衣角,上面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是沈欲胸口那道伤口留下的。

他把那半块衣角缝进了一个白布包,此刻就放在空棺前的供桌上,旁边摆着个小小的牌位,“沈欲之位”西个字被雪光映得发白,像蒙着层霜。

沈季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站在灵棚外,手里捏着那串染血的佛珠。

紫檀木的珠子被体温捂得温热,却抵不过从脚底爬上来的寒意。

他没戴帽子,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成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

张叔端来碗热汤,站在他身后,声音嗫嚅:“先生,喝口汤暖暖吧,这天太冷了……”沈季山没回头,视线落在那口空棺上。

棺材是他亲手打的,用的是老宅后院那棵枯死的石榴树。

他记得沈欲七岁那年,在树下埋了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他偷藏的糖,说要等树长到合抱粗,就把糖挖出来分给大家吃。

现在树死了,人也没了。

“他不喜欢热闹。”

沈季山突然开口,声音比雪还冷,“这样最好。”

张叔叹了口气,把汤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转身想走,却被沈季山叫住。

“你说,”沈季山的目光还锁在空棺上,指尖把佛珠攥得发白,“他会不会觉得,我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不肯给他?”

张叔的脸色变了变,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少爷……不会怪您的。”

“他会的。”

沈季山笑了笑,笑声里裹着冰碴,“他总说我小气,说我舍不得给他买最好的笔墨,舍不得给他买北平的点心……这次,连口装他的棺材都是空的,他肯定更恨我了。”

他抬手,想去碰那口空棺,指尖却在离棺木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那里的木纹里还留着他打磨时的痕迹,深浅不一,像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

雪越下越大,灵棚的白布被压得往下沉,像要塌下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被风雪吞得干干净净,老宅里静得只剩下雪落的声音,簌簌的,像谁在无声地哭。

沈季山就那么站着,从天亮站到天黑。

石桌上的汤结了层薄冰,他没动;落在肩头的雪积了半寸厚,他没拍;手里的佛珠被体温焐得发烫,烫得像沈欲胸口那道伤口的温度,他也没松开。

天黑透时,他终于动了。

他走到空棺前,弯腰,把那串染血的佛珠轻轻放在棺底,又把那个缝着半块衣角的白布包放在旁边,像在给远行的人收拾行李。

“欲儿,”他对着空棺,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知道你想去北平。

等我把事了了,就把你的牌位带去,放在学校门口的那棵槐树下,让你听听课,看看你想读的书。”

“我知道你想你娘。

等我找到她,就告诉她,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不用她再惦记。”

“我知道你恨我。”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没关系,我等着。

等你什么时候气消了,就托个梦给我,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说完,他亲手合上了棺盖。

“砰”的一声,像个沉重的句号,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封进了这口空棺里,封进了这漫天的风雪里。

张叔远远看着,看见沈季山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却没听见任何声音。

只有落在棺盖上的雪,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很快又被新的雪填满,像从未存在过。

那天夜里,沈季山没回房。

他就在灵棚外的雪地里坐着,背靠着那口空棺,手里捏着片从石榴树上捡的枯叶,枯叶飞了几次,都被他重新攥回掌心。

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张叔推开大门时,看见灵棚前的雪地上,有个深深的人形印子,旁边放着片冻硬的枯叶,叶尖上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没干的血。

而那口空棺,还静静地停在灵棚中央,棺盖紧闭,像一座沉默的碑,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和另一个人没说出口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