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弑神“DUANG——”大雷音寺钟声惊退一群灵鹊。“掌灯师何在？
”佛祖于灵台上问道。“佛祖，弟子无奈，莲花灯台第九十九盏，
它没法点亮；那修行的灯芯小妖，又不见了踪影。”无天菩萨道：“我去抓它回来！
”佛祖道：“不必去了。为一区区肉骨凡胎，放弃千年道行，
自毁成仙的修行；她已经在我座下，虔诚祈愿了又一轮的五百年。她此去是她的宿命，
也是她的劫难。”观音大士道：“三千年前，天幕帘上天蚕丝的一点光闪，
就勾了这灯芯小妖的一点魂。从此纠缠数千年。劫数难逃。但是我佛亦慈悲，
怜惜她一片赤心。”“喃呒——”众僧梵唱。……奈何桥上，忘川河水已经淹过了桥面。
我走过了黄泉路，来到这桥上。迎面那站着的年轻姑娘看她走来，
双手把腰一插道：“我认识你，就是你上回打翻了我的汤药。这回我保证，你绝对躲不掉。
”我说道：“孟姑娘虽然长生不老，容貌不衰，又是天界地界两界在册仙人。但是，
你独自站在这桥上千年，难道不觉得寂寞吗？”那孟姑娘手指玩玩辫子道：“我有绝世容貌，
不老的躯壳，天上人间不灭的香火；寂寞是什么味道，我已经不记得。
劝你喝我一碗神仙汤药，保你和我一样，忘掉所有烦恼。”我伸手把药接过来，
端起来就要喝。孟姑娘满意地看着，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谁知道我伸手把药扔进了河。另一只手抽出发髻里的小匕首，一下插进了孟姑娘的天灵。
我说道：“真是对不起，我从来慈悲为怀。但是三界之中只有你，却总是让我遗忘。
我不能忘，我不想忘。”孟姑娘的身体散化作了千片蝴蝶，但是蝴蝶不飞走，
直围着小妖精打转。她用最后的一点灵力，对我说：“你偷了佛祖的法器，残害于我没关系。
你会有你的业报；而且你是我见过三界中，最傻的姑娘……”我割下自己头上的一角，
放在蝴蝶风暴的中央，双手合十，不停地为孟姑娘祈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不真的不能忘记他。”……上一世，我求佛祖化身成树，站在他出生的地方。
那是再上一世，我心疼他下雪时没有人为他挡雪花。他长大，我也长大；他十六的时候，
我为他开满了一树的花。他成亲的时候，我的花瓣为他纷纷地落下。他儿孙满堂时，
我伸出巨大的枝叶为他的子孙遮风挡雨。然而才六十年，他便化成一捧黄土。
我就这么看着他曾经住过的屋子，守着他的子孙又百年。相伴六十年，相思百年。
那是怎样的凄苦。我枯萎时来到佛前。佛祖问我：“你悟了吗？”我双手合十，
说：“求佛祖，再允许我修行五百年，换一世情缘。”……走过奈何桥，淌过这忘川，
火海游过，我带着残存的一点灵魄，投胎在一个富贵的人家。生来满身绫罗绸缎，走到哪里，
无数仆从侍候跟随。容貌动人，父母爱护有加。我得到了世人最想要的几乎一切。
但是十一岁那年，我却得了重病，动辄便会全身疼痛。父皇为我找来全国的名医，
但都没有谁能有办法治好。这样又过了五年，发病的间隔越来越短。父皇连杀了几个太医，
都改不了他们对我就快死去的诊断。那天我已昏迷不醒，父皇找来法道神师，替我占卜问卦。
一个老和尚对父皇说：“去完成她的心愿吧，她本不该来你家。
”父皇对着我的床头哭泣：“你想要朕的江山，朕都给你。难道我一国之君，黄金千万，
都救不了我的最爱的孩子。”“父皇，你莫要哭泣，我本是佛前的一缕灯芯，
我爱上天幕上一缕蚕丝，我想要生生世世，和他纠缠，和他缱绻。
”父皇急切问：“他在哪里？我这就找人把他带来给你，让他生与你同枕，死与你同寝。
”“父皇，我这一世都还没有见过他。我要去找他，你送我出宫吧。
”……父皇的宫里没有女军将，又得要派人保护我，秘密送我出宫。父皇说：“此去天山，
秘访一位江湖神医；只是江湖传闻，多半只是辛苦孩儿你罢了。父皇我国事缠身，
无法随你前往；若此事不成，你就当饱览一遍天下的美景。
”四个羽林卫统领骑行于我的车前车后。我被病痛折磨，面色如纸躺在马车里，
跟随的宫女小雁无法将我无力的身子扶起，耳听着不断的马蹄嗒嗒，
或许只是这一世完结前的一场狂欢。……去天山的路崎岖漫长。宫女小雁不服这霜天的北地，
竟然先我一步赴了黄泉。小小的风寒，也能如此快要了一个人的命去。路途变得更加孤寂。
单行的悬崖上，南来的马儿不识途。我坐的马车侧翻下崖。在风里下坠的身体，
是谁的手把它一下托起？“公主啊——”羽林卫程统领呼唤的声音，
回荡在这千岩万壑的山谷里。“程统领，你——你何苦要跟着跳下来！
”……谷下的红河汹涌波涛，没有让我们身粉骨碎。他一直紧紧地搂住我，在冰水里起伏，
直到把我捧上岸边的巨石。他生起一堆火焰，满天的流星如雨，红河岸边红的火焰，
红色的侧脸。他褪下的红色的衣袍，还有他胸前，那红色的记号……“公主，可醒了？
”他帮我暖着身体，低声地问道。“程统领，你可还记得，你还记得我是那一世，
你身旁的灯芯……”我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将他环绕。“公主，你可得好好的，
我的父母妻儿还押在大狱的牢里。”他的脸焦急不已，却不是为了我。
原来他若不跳下这有底的深崖，他的家人将落入无底的深渊。
原来他已经有了妻儿……“程统领，我们不去天山了，我回去求我父皇，放了你的家人。
”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也在滴血。“若不能治好你身上的恶疾，
回去也是诛九族的罪名。”程统领将我轻轻地放在火堆边。我挣扎着，用力地爬起。
“父皇那么爱我，他一定会答允我死前的要求。”我对父皇的爱如此笃定。“你活着，
也许我们或许还能多活一阵；可是你一朝病死，也便是我们一家陪葬之时。”他拨弄着火堆，
眼睛不再看着我。“那我一定努力地活下去，一定找到那神医，治好我的病去见父皇。
”我向他承诺，也向天地承诺。……我们的马儿溺死在了河里，
我不得不一点点食着它们的躯体。程统领背着我，我看着他脚下的白雪，
和腰间晃荡着的冻硬了的马肉。只见白雪不见泥的山道，“咯吱咯吱”的声响，
是他的靴子踏进雪里。他满头的雪白，已经分不清是雪花，还是鬓角本已有的几根白发。
他的胡须上结着霜，吐出的每一口气都瞬间结了冰。我把唇深深地，
深深地……埋进他的颈项。眼睛一直在看着他，微弯的眼睫。生生世世，就永恒定在这里，
那该是有多好。……山尖上的积雪，狂风不断地吹拂，如云雾般萦绕。山上没有住着仙人，
只是有一些异服的族人。他们艰难地弄懂我们来意，把我们引领到一个老人面前。
异族老人形如枯槁，双目的黑眸，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拖起我的手，
她竟然会我们的语言：“我记得你，我们曾见过，在一条河边。你是我见过的最倔强的丫头。
”2佛忍“老人家，求您行行好，救救她吧。”程统领把我放在雪地上，自己匍匐在地，
双手却握着异族老人的脚踝。“程统领，你……你不能求她啊。”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不能求她的道理。“我救她可以，但是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代价，我要你的一条手臂。
”我从她已经失明的眼珠里，看到了一丝冷笑。“为了救她，如此艰难的路途我都过来了，
要我一条命又如何？不过区区一条手臂。”说到这里，他拔出腰间配刀，手起刀落。
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那断掉的胳膊掉在地上，鲜红的血染得雪花变成一地红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