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者没有课表记录有些人不是没来上课,是从来没有人希望他坐在那一排里。
01那是 2025 年 6 月的最后一周,连着三天高温。午后两点五十二分,
我接到市四高校安保处电话。有人在自习室出事了。出事?猝死。
对方声音压得极低,但……我们查不到他是谁。什么意思?他的学生卡能开门,
但系统上没有他本人的课表记录,连健康档案也显示『非当前在册』。我一怔。
学生卡能开门,系统却没有人?他用的是 A 的卡,但死的是 B。
案发地在市四高校东区图书馆附属教学楼 B1 层的研修生自习区,俗称地窖。
那是一整片通透却沉闷的学习空间,分编号隔断与预约卡口,严格刷脸、登记、打卡、定位。
原则上,这个系统可以精确到你在第几号座位坐了多长时间。理论上,坐进那里的,
都是真实的人。可这一次——死的人不是。02我赶到现场时,尸体已被暂时遮盖,
法医在场拍照。尸体是一名青年男性,身形消瘦,穿着校服,
趴伏在自习位 B1-037 上,左手握着笔,右手还搭在草稿纸上。
监控记录显示:他在上午 8:13 刷卡入场,自行走入位置,一直未起身。
直到 13:40,身旁的同学发现他身体倾斜、呼吸停止,呼叫保安。
最初以为是心源性猝死,但奇怪的是:他使用的学生卡归属人为江晨
——传播学院应届生;死者指纹与江晨不符;人脸登记系统记录为异常遮挡,
审核待处理;他随身物品中,仅有课表复印件未署名、水杯、耳塞与一把备用钥匙。
我取下钥匙。编号:R-B1-037与自习位一致我问安保:他有预约吗?
对方看了一眼平板:有,是『江晨』的常驻预约卡。我又问:他本人来过吗?
保安摇头:据我观察……这位置一直是那男生在用。江晨顶多隔几天来一次,
有时连人都没露。我看了一眼尸体。桌上写着最后一句话:今天轮不到我『借座』了,
终于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心里一震。他不是突发坐在那里的。他是一直坐在那里。
只是,系统认的是另一个名字。03我找到江晨本人。他是个短发男生,戴着圆框眼镜,
说话有些敷衍。你认识今天死在 B1-037 的人吗?嗯?不太清楚。
好像是……朋友的朋友。那为什么他用你的卡进自习室?他顿了顿,眼神闪了下。
我们是……一起考研。他没卡,我的座位闲着,就借他用了。借多久了?
大概……半年?你知道他今天死在那?他低头:……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第一时间自首?他忽然说了一句:因为我们……大家都这么做。
我看着他。大家?他低声补了一句:你去问别的卡口……很多人,早就不是卡主本人。
04当晚我们调出近半年研修区的刷卡记录。
一个震惊的模式浮出:多达 11 个座位显示卡主与刷脸人不符
个学生账号下有不一致的座位使用时间;甚至有同一时间同一账号在两个自习室同时打卡
的记录。我们开始怀疑:在实名预约系统背后,存在一个地下互替协议网络。
我找到一张在考研备考交流群
[共享表格]自习卡资源互换|稳定签到代坐A 卡→B 使用签B 卡→C 补打卡。
D 偶尔代 A 顶夜签,回赠耳机。学生们在系统漏洞中,构建了自己的替代网络。
他们互相换卡,互相签到,互相轮班占位。死者,就活在这个系统漏洞的夹缝中。
不是非法者。而是默认存在、默认沉默的替代者。我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的那张备用钥匙。
那不是锁开的。那是允许他坐在那里,不被驱逐的唯一证明。他从来没有身份。
只有一把替别人看守的位置钥匙。尸检报告送来:死者心源性猝死,
排除他杀;食道内有极微量褪黑素残留可能为长期服用助眠药;脊椎长年固定弯曲,
有明显单一坐姿过久症状。
我看着最后一条报告:其肩背骨压痕与研修区椅背弧度吻合度极高。
也就是说——他不只是偶尔坐那里。而是长期坐在那里。坐到他的身体,
长成了那张椅子的弯度。可他的名字,从来不是系统里的人。
我轻声说了一句:他替太多人坐过那张椅子,最后,却没人替他死。
第二章:他们互换的不只是座位有些人以为他们在交换位置,
实际上他们在互相交出能被看见的权利。
01我们调出了研修区近三个月的签到记录和人脸识别照片。
结果显示:在自习位 B1-037 的过去 90 天签到记录中,超过 80% 时间,
刷脸人不是江晨。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A 账号预约 B1-014,
长期由 C 使用;D 账号常年锁定 B1-025,
但本人已休学;有人用临时人脸遮挡、墨镜帽衫等方式欺骗摄像头;某些代坐者
之间形成互补关系:一人早签,一人晚签,视作共管。我在系统地图上用红笔标记,
逐渐描绘出一张交叉使用图:一个真实的、由考研压力催化出的座位互换联盟。
他们共享卡,共用时间,彼此之间并无私交,靠一个简单的 Excel 共享表维系运行。
没有人觉得这是问题。因为没有人被驱逐过。我盯着屏幕上那片密密麻麻的红线。
忽然想起一个词:身份模拟系统。他们模拟着别人的存在,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
最终却忘了——自己有没有真正坐在原本的位置上。02我们找到另一位卡主。林子昂,
经济学院研二生,预约位 B1-014 的名义主人。我请他解释。
他说:那是我一个学弟坐的。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坐?我白天在外校实习,
让他顶签到。晚上我回来了,再换他下去。你们用什么约定?一个共享表格,
轮班补位,保证座位不会被取消。我问他:你知道那位死者是谁吗?林子昂迟疑一下。
他好像也坐过我卡……顶过几次吧。你知道他一直用别人的卡上自习?知道。
你有没有给过他钱?他摇头。没有。他也没要。那他为什么愿意做?
他低声说了一句:他说,『总要有个位置才能学习』。我追问:你觉得,
他真的在『学习』?他沉默了几秒。……他像在活命。03我们清点了死者遗物,
在他随身的笔记本后页,贴着 6 张便利贴:早八签到帮我顶一次,我晚上请你喝咖啡。
——L我这周没法来,钥匙放老位置,谢谢。下周模拟考,
帮我把《宏观理论》带去。那份讲义我用完还你,拜托。你是最稳的替补,
替我考一次也行。划掉6.30 后,你就可以天天坐这里了。——J笔记本上,
还有他自己的字:他们都说『你代坐真稳』。可我从来没真正坐过属于我自己的位置。
我忽然意识到,那些便利贴构成的,不只是拜托清单。它们是默契共谋的合约。
每一个使用者都在心照不宣地交换便利,
但没人敢承认:我靠另一个无名者撑起了我的努力人设。他们按时打卡,写动态,
交计划图表。可真正坐在那位置的人,从未留下过***,也从未出现在课堂或小组合影中。
他是那个永远不说话、永远守在那的备用答案。他们互换的不只是座位。
是谁值得被看见这件事的权利。04我继续走访了四个常驻座位用户。他们当中,
有人是竞赛型考研人,有人是考研二战复读生,还有人是单纯来占位置赚代坐费的。
但所有人在提起死者时,都说:我好像见过他。他总是坐得很直。他几乎不休息,
连厕所都少去。我问:你知道他叫什么?没人知道。我再问:你们给过他什么?
有人说请过奶茶,有人说丢了几个 U 盘,有人说转账 20 算辛苦费。我点点头,
又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在他死的那天,想过他『原本不该死在那里』?
他们都沉默。其中一位女生低声说:我们只是想顺利完成备考。你觉得他不是?
他不是在准备考试。他……只是在生存。那你们呢?她抬头,眼圈泛红。
我们只是比他幸运一点,被系统承认了。我记下这句话:系统承认的努力,才叫努力。
否则只是耗命。我想她说得对。那个男孩也很努力。但他没有名字,没有账号,
没有出勤注册。他的努力,没人统计。他的死亡,也不被通报。
05我们终于确认了死者身份。他叫秦洵,24 岁,西区大专毕业后曾多次报名参加自考,
目标是考研跨校升本。因为身份断档,他无法注册校内研修账号,
无法使用正式预约系统。于是他靠认识的几位本科生,用别人的卡、别人的预约码,
日复一日坐在研修区。白天签到,晚上留座;帮人搬书,
顶替整理资料;代打印讲义、抄写错题、装订讲义;有时还帮忙背水壶。
但他最常做的事,是代坐。我们调取过他做的手抄笔记。每一本开头都没有署名。他只是写。
用别人的名字。为别人的考试。他不是替考者。他是自习室的替身。
但讽刺的是——他没有替死别人。他替太多人坐在那张椅子上。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
替他坐过他自己的椅子。尸体解剖报告补充:死者身体未出现他伤迹象,
但肾上腺分泌物异常,提示长期处于应激疲劳-潜抑抑郁混合状态。
我翻出他最后的纸条:今天终于没人来让我挪位置了。那天,他终于用自己的身份。
坐在那张他熟悉无比的椅子上。他本可以用自己的名字打一次卡。结果却是——那一次,
成了他的人生句号。第三章:他活成了别人的努力模样他帮所有人完成该完成的任务,
却从未替自己写过一句名字。01秦洵的随身物品里,有一本用黑胶皮包着的厚笔记本,
边角已经磨毛,书脊开裂,纸页翻得发黄。第一页是课程笔记摘要,
密密麻麻写着:数据结构复盘宏观经济建模翻译理论史纲
考研院校代码对照表。看起来像一份混合专业的复习手册。但我越翻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每一页左上角都标有一个名字,如A.Lin或YS.Zhou
;每一章结构尾部,都会出现目标页数达成/未达成
;某些批注处写着替 TA 增补:语法未满为 B 补图表:速记前置页 P11
。他不是在记录知识。他在记录任务——帮别人完成目标的过程。我拿着本子回办公室。
夜里翻读至第 83 页,看到一段话:今天替江晨做的题比我自己的还多,
但他说他现在更需要时间『缓一缓』。我能坐下,就多写点吧。笔迹没有感情,像流水账。
但我看到一句话用铅笔轻轻加黑:我也希望,哪怕有一次,是别人替我写。这本笔记,
从头到尾,没有写过秦洵两个字。他的每一次努力,都是他人的成果。他只是笔。
不是人。02我找到秦洵的大专同班同学——一个叫陶立的男生,
他说:秦洵以前成绩很好。是那种沉默不出头,但一出手就让你抄他作业的类型。
他想考研?想。他说想『洗掉自己的身份』,
去一个『不会有人查出你从哪来的地方』。我问他:你们联系多久一次?
快一年没见他了。他后来只混在你们学校。你知道他怎么进研修区的吗?
他认识一个代写的女孩,说能借卡、借时间,也能借一点存在感。
你觉得他是被逼的吗?陶立点了根烟,半天才说:他不是被逼,是被忘了。
什么意思?他就是那种『没被安排入任何名单的人』。从中考那会儿开始,
谁都没管过他。他成绩不差,但从来没人点过他的名字。那他为什么还要考?他说,
要活得像被看见的样子。我写下这句话。活得像被看见——不是真的被看见。
只是让别人以为你正在活着。在系统眼里,他是一串常驻 IP+稳定出勤
;在使用者眼中,他是自律模范永不迟到;在朋友圈动态里,
他是我旁边总有位哥坐得特正;而他自己,从未以我是谁的身份坐在那个座位上。
他消失得太顺滑了。好像从没存在过。03我翻阅他留下的三套笔记本,
惊讶于他的条理与逻辑。每位委托人
有对应的配色标签;每周复盘图表使用曲线函数拟合完成度
;有的甚至根据委托人风格调整标注口吻与习惯用语。我一页页翻下去,
忽然理解:他不仅是代坐。他是人格模拟。他从未活成自己。
他活成了别人的理想化努力版本。我在一本B 用户笔记里,
看到他模拟写下的一段鼓励自己的话:你今天状态不好,但你已经比昨天更稳定了。
继续坐下去,会有结果的。我差点落泪。那不是写给别人的。那是他假装别人写给自己的。
他学会了替别人加油,却不知该怎么鼓励自己。我忽然意识到:他不是没有名字。
是他不配拥有自己写下的任何字。他不是替人坐。是把自己的身体,
当成了别人的努力容器。而他们,却只关心:他今天来不来。没人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