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的妈,谁自个儿管,莫来烦老子四十七个夺命连环call,
是不是觉得自个儿是阎王爷在催命?苏瑾盯着手机屏幕上“老公”那两个扎眼的字,
嘴角勾起一抹冷得掉冰渣子的笑。她没接。一个都懒得接。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
一架银色的大鸟正卯足了劲儿,撕开厚实的云层,那轰隆隆的动静,
像是要把天都给吼出个窟窿。候机厅里冷气开得贼大,金属座椅冰得能把人的骨头都冻脆了。
苏瑾就这么安安静得像个假人儿,静静地坐着。手机屏幕幽幽的光,
映着她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像庙里的白玉菩萨,慈悲,又无情。短信提示框跟疯了似的,
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苏瑾!你死哪儿去了?!”“你敢不接我电话?反了天了你!
”“立马给老子滚回来!”那些气急败坏的文字,仿佛都自带了顾正霆那油腻又暴躁的嗓音,
隔着屏幕都能熏人一脸。苏瑾的指尖,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肉,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看都懒得看。脏。指尖在屏幕顶端停了半秒,然后,像是摁死一只讨厌的苍蝇,
决然地点下了那个小飞机的图标。飞行模式嗡——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手机被她随手一甩,像扔一件穿臭了的破烂货,精准地砸进了旁边的爱马仕手提包里。
她的目的地,是葡萄牙,里斯本。那个藏在她少女时代日记本里,被压在箱子底,
泛黄了整整二十年的梦。……三天前,那顿所谓的“庆功宴”,说白了,
就是给她苏瑾精心刨的一座坟。地方是米其林三星,水晶吊灯跟不要钱似的,流光溢彩,
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油光水滑,失了真。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钱烧出来的味儿,
死贵的香薰混着顶级和牛的焦香,闻着都让人犯腻。女儿顾念薇刚考完,
人生的独木桥算是走过去了,整个人都跟只刚出笼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眉飞色舞。“妈!
咱们毕业旅行就去爱琴海!就咱俩!不带那个臭老头!”顾念薇抱着苏瑾的胳膊,
使劲儿地晃,声音脆得跟风铃铛似的,叮叮当当,是苏瑾这二十年来听过最动听的曲子。
苏瑾眼底的温柔,像是化开的蜜,心里头已经开始扒拉着小算盘,盘算着行程,
琢磨着该换多少欧元才够这丫头片子挥霍。那是她一天里,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很短,
但好歹是她自己的。主位上,那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顾正霆,
正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餐巾,抹了抹他那张油光锃亮的嘴。“咳嗯!”他清了清嗓子,
端起那副指点江山的架子,那是他惯用的开场白,不容任何人插嘴。“念薇高考这件大事,
算是了了。”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苏瑾,
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赏赐口吻。“正好,你也彻底闲下来了。”苏瑾端着高脚杯的手,
在半空中,凝固了一瞬。杯子里暗红色的酒液,晃出一圈危险的涟漪,像她此刻翻腾的心。
顾正霆的声音还在继续,轻飘飘的,跟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似的。“我妈那边,你也晓得,
最近身子骨不大爽利。”“我姐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顾屋里头,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话锋一转,那张虚伪的画皮终于被他自个儿扯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烂到流脓的算计。
“下个礼拜,你就搬克老宅住,全身心地,伺候我妈。”一句话,轻得像根羽毛。
却重得像座山,轰隆一声,砸碎了头顶璀璨的水晶灯,砸碎了盘子里香醇的牛排,
也砸碎了苏瑾心里那个关于爱琴海的,蓝色的梦。全身心伺候。呵,说得多好听。
翻译过来不就是:一个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没工资,没尊严,没自我的免费老妈子。
顾念薇脸上的兴奋,瞬间冻成了冰坨子,她有点懵,瞅瞅她爹,又瞅瞅她妈。苏瑾却笑了。
她放下酒杯,杯底和光洁的桌面猛地一磕,发出一声“铛”的脆响,清脆,又决绝。
整个饭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她抬起眼,那双总是盛满温顺的眸子,
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直勾勾地,扎进了顾正霆的眼睛里。“你妈?
”苏瑾的语气很轻,轻得像在说梦话,却带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气。“既然是你妈,
为啥子不是你和你那个好姐姐,顾正兰,自个儿克伺候?”顾正霆的眉头,
立刻拧成了一个死结。在他长达二十年的婚姻认知里,苏瑾这颗被他捏在手心的软柿子,
从来,都是他说一,她不敢说二。今天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苏瑾!你瞎说些啥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跟被人踩了尾巴的公猫似的,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你是儿媳妇!
孝敬公婆是你的本分!这是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他上半身猛地往前一倾,
那副样子,像是要用唾沫星子和所谓的“规矩”把她活活淹死。“再说,
你现在一天到晚在屋里头闲得发慌,莫得事做,伺候下老人啷个了?天经地义!”莫得事做。
闲得发慌。这八个字,像八根淬了剧毒的钢针,一根不多一根不少,狠狠地,
扎进了苏瑾的心脏。她二十年的付出,二十年的操劳,她放弃的事业,她搁置的梦想,
她被油烟熏黄的皮肤,她被琐事磨平的棱角……到头来,在他顾正霆嘴里,
就成了轻飘飘的“莫得事做”。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混着滔天的恨意,直冲喉头。
苏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顾正霆。”她一字一顿,
像是在念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清晰地,念着这个她曾经爱到骨子里,如今恨到骨子里的男人。
“你是不是记性不好,老了?”她幽幽地开口。“三年前,我妈做心脏搭桥,
我在医院守了七天七夜,人差点熬死过去。”“我求你,我跪下来求你,
求你克医院替我哪怕两个钟头,让我喘口气,眯一下眼。”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
带着腐朽的腥气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苏瑾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
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冷到骨子里的绝望夜晚。她看着顾正霆那张从错愕到心虚的脸,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他当年那句让她心死成灰的话。“你说,‘那是你妈,
又不是我妈。哪个的妈哪个自个儿管,天经地义,你莫来烦我’。”每一个字,
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带着复仇的火焰,精准地,射向顾正霆的心脏。他的脸色,刷地一下,
从错愕的涨红,变成了惊恐的煞白。苏瑾欣赏着他这副活见鬼的表情,
心里头没有半点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大火烧过的,荒芜的灰烬。她微微前倾,凑近他,
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地,决绝地,将那把插在她心上三年的刀,狠狠地,
捅了回去。“现在,顾正霆,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她的声音不大,
却像惊雷,在顾正霆和顾念薇的耳边炸响。“你妈,哪个的妈哪个自个儿管。”“莫来,
烦我。”话音落定。满室死寂。顾正霆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缺氧的鱼,徒劳地翕动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错愕,屈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恐惧,
在他那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里,交替闪现。旁边的顾念薇,已经完全石化了。
她看看脸色惨白如鬼的父亲,又看看眼前这个冷静到让她感到陌生的母亲。
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认知,正在她那颗年轻的心中,轰然建立,又轰然倒塌。
苏瑾没有再看他们父女一眼。她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仿佛刚刚只是点评了一道不合胃口的菜。然后,她站起身,拉开椅子,转身。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一滴眼泪。只有,
焚尽一切的决绝。2 拔了顶梁柱,方知家是漏风船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瑾用她那张存了二十年私房钱,连顾正霆都不知道密码的银行卡,平静地,
订了一张单程机票。飞往里斯本。“……前往里斯本的旅客请注意,
您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机场广播里甜得发腻的女声,
将苏瑾从回忆的深渊里拽了出来。她站起身,拉起身旁小巧的行李箱。箱子里,
没有一件属于“顾太太”的东西。只有几件新买的,吊牌都还没剪的,属于“苏瑾”的衣服,
和一本她最喜欢的,叶芝的诗集。她走向登机口。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轻盈,
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身后,是禁锢了她二十年的,金碧辉煌的牢笼。身前,
是那个在落日余晖中,电车叮当作响的,自由之城。……顾正霆的头,痛得快要炸开。
宿醉的后遗症,像一把钝锤,在他太阳穴里反复敲打。天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
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柱,空气里,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往常这个时候,
厨房里早该飘来煎蛋和烤面包的香气,还有苏瑾轻手轻脚的走动声。今天,
整个别墅死一般寂静。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藤,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顾正霆的心脏。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苏瑾的枕头,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睡过的褶皱。床头柜上,
她用了十几年的那盏小台灯,不见了。顾正霆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跟疯了似的冲向衣帽间。推开门,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属于苏瑾的那一半,空了。空得像被人用吸尘器吸过一样。
那些他早已看腻了的、素雅的长裙和衬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空衣架,
在感应灯的照射下,投射出伶仃而嘲讽的影子。她真的走了。这个念头,像一颗烧红的子弹,
击穿了顾正霆最后的侥幸。“爸!我饿死了!妈呢?早饭还没搞定啊?”楼下,
传来女儿顾念薇带着起床气的抱怨声,尖锐得刺耳。“爸!奶奶把水杯打烂了!你快来看!
”顾正霆还没来得及回应,他母亲李淑芬的房间里,就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顾念薇惊恐的叫喊。混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他死死罩住。
顾正霆一个激灵,冲进母亲的房间。玻璃碎片溅了一地,水渍浸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李淑芬穿着睡衣,呆坐在床边,眼神浑浊而茫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妈,
你搞什么名堂!”顾正霆压着火气,吼了一嗓子。“我要喝水,苏瑾呢?
那个女人死哪儿去了?让她给我倒水!要温的,不能烫!”李淑芬固执地念叨着,
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打碎了杯子。顾正霆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半天,
手指头还被玻璃划开一道血口子。鲜血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第一次尝试着给母亲穿衣服,
却发现那件柔软的羊绒衫,在他手里变得无比笨拙,怎么也套不进去。
李淑芬像个三岁小孩一样不配合,嘴里不停地念叨:“苏瑾手脚麻利,你不行,
你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弄疼我了!”一整个上午,顾正霆都在焦头烂额中度过。
他不会做饭,只能点了外卖。油腻腻的饭菜摆在李淑芬面前,她只瞟了一眼,
就紧紧闭上了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吃这个!这是啥子猪食!
我要吃苏瑾包的荠菜馄饨!皮薄馅大的那种!”李淑芬猛地一挥手,盛着红烧肉的餐盒,
被整个扫落在地。油腻的酱汁,溅了顾正霆一身,他昨天才换上的阿玛尼定制西裤,
瞬间污秽不堪,散发着一股廉价的馊味。“你到底想啷个样!”顾正霆的理智,
终于“啪”的一声,崩断了。他指着自己的亲妈,失控地咆哮起来。
李淑芬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嘴巴一瘪,
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老顾啊……你快回来看看啊……你儿子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她哭喊着,
要去寻找早已过世多年的丈夫。顾正霆看着满地狼藉,听着母亲凄厉的哭喊,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二十年来,这栋别墅永远窗明几净,饭菜永远准时可口,
母亲永远被照顾得妥帖安宁,连个屁都不用他操心。他以为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是苏瑾应尽的本分。直到今天,支撑着这个家,
让他能心安理得在外面作威作福的那根顶梁柱,被他,亲手,推倒了。夜幕降临。
顾正霆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把闹腾了一天的老娘哄睡着。他瘫在客厅沙发上,
连澡都懒得洗,只想这么昏死过去。刚闭上眼,走廊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惊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只见李淑芬穿着单薄的睡衣,像个幽魂一样在家里游荡。
她一边走,一边在墙上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老顾,咱们的房本藏哪儿了?
可别让那个女人偷走了……那可是留给咱们孙子的……”顾正霆头皮瞬间炸开,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冲过去,一把抓住母亲冰冷的手臂。“妈!你搞啥子!
快回去睡觉!”“你是哪个?你放开我!我要找老顾!你是坏人!”李淑芬激烈地挣扎起来,
眼神里满是警惕和陌生,张嘴就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夜,顾正霆几乎没有合眼。
他像个狱警,时刻提防着母亲的下一次“越狱”。第二天清晨,
顾正霆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得像鬼一样的男人,
感到一阵陌生的恐惧。他再也撑不住了。他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
拨通了姐姐顾正兰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顾正霆便迫不及待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倾诉起来。“姐,苏瑾那个贱人跑了,她啥子都不管就跑了!妈现在这个样子,
我一个人根本不行,你快过来帮帮我!”话筒里沉默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顾正兰那尖利刻薄得像刀子一样的嗓音。“啥子?那个女人她反了天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顾家养了她二十年,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不孝的东西!
”顾正兰一连串的咒骂,让顾正霆暂时找到了同盟,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他急切地附和:“就是说啊!所以你赶紧过来,我们先一起把妈安顿好。”“我过去?
”顾正兰的音调瞬间变了,充满了警惕和推诿,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啷个过去?
我要上班,我手头这个项目多重要你又不是不晓得!再说我屋里头一大家子人不要管了?
我婆婆最近腿脚也不方便,我哪里走得开哦?”一连串的借口,像机关枪一样,
哒哒哒地扫射过来。顾正霆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顾正兰!那是我妈,
难道不是你妈吗?!”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吼啥子吼!”顾正兰的声音比他更响亮,
更理直气壮,“顾正霆,你给老子搞搞清楚!你是儿子!给妈养老送终,是你的首要责任!
这是规矩!”“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堂客都管不住,现在倒有脸来冲我发火?
”“我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是立刻!马上!把苏瑾那个贱人给我找回来!
就算是跪下来求,也得把她给我求回来!”“别来,烦我!”“啪”的一声。
电话被顾正兰决绝地挂断。顾正霆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了的雕像。耳边,
嗡嗡地,回响着姐姐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话。“别来,烦我。”何其熟悉。
这不正是他三天前,在饭桌上,趾高气扬地对苏瑾说的话吗?
一股无法言喻的屈辱和冰冷的孤立感,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尝到了,
什么叫孤立无援。什么叫,报应。3 妈妈不是超人,妈妈只是被熬干了里斯本的暖阳,
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淌过古老的石板路。苏瑾坐在街角露天的咖啡馆,
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杯,杯中醇厚的咖啡香气混杂着大西洋微咸的海风,一同涌入鼻腔。
这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为自己而呼吸。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
欢快的视频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薇薇。是她的女儿,顾念薇。
苏瑾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指尖微颤,她终是划开了接听键。
屏幕里,是顾念薇那张青春洋溢却布满阴云的脸。她似乎身处卧室,
背景是苏瑾亲手布置的温馨墙纸,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妈!你到底在哪儿?
”顾念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质问,像是被激怒的幼兽,充满了被抛弃的委屈。
“屋里头现在乱成一锅粥了!爸爸他快疯了!奶奶……奶奶好可怜,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你不要我们了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冰的针,扎在苏瑾的心上。可怜?苏瑾的唇角,
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她没有像顾念薇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更没有辩解或道歉。
她只是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翻涌的情绪。然后,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穿透屏幕,望进女儿的眼睛里。“薇薇,你今年十八岁了,
是个大人了。”苏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让电话那头的顾念薇为之一怔。“在你眼里,妈妈是啥子?”苏瑾没有等她回答,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是那个永远能变出你爱吃菜的厨子?是那个能让别墅永远一尘不染的保洁阿姨?
还是那个在你生病时彻夜不眠,在你考试前陪你熬夜的专属看护?”“在你嫁给我爸之前,
你不是这样的……”顾念薇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弱了下去,显得底气不足。“对,我不是。
”苏瑾的目光飘向远方,落在不远处叮叮当当驶过的明黄色有轨电车上,眼神悠远,
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嫁给你爸之前,我拿到了日内瓦高级翻译学院的offer。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同声传译,站在世界的聚光灯下,用语言架起桥梁。”“我的人生,
本该是会议室、麦克风,和全世界最精英的大脑进行碰撞,
而不是厨房、油烟机和永远拖不完的地板。”“可后来,我有了你。
”苏瑾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女儿的脸上,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你爸的事业在上升期,他说他忙,顾不上屋里头。你奶奶身体不好,需要人伺候。他说,
屋里头总要有一个人牺牲。”“于是,那个牺牲的人,就成了我。
”“你晓得凌晨四点半的家是啥子样子吗?你不晓得。因为那个时候,你和你那个好爸爸,
都在梦乡里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需要在那时候爬起来,
把你们前一天换下的臭衣服分类丢进洗衣机,把地板拖得不留一根头发,
再开始研究你们俩的早餐和午餐,要营养均衡,要口味变换,要看你们的脸色。
”“我一边搞这些,一边戴着耳机听外语广播,我怕,
我怕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只会围着厨房和你们转的,没得灵魂的废人。”顾念薇的嘴唇动了动,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她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日常,在母亲平静的叙述中,
忽然变得面目可憎,像一把把尖刀,扎得她体无完肤。“妈妈不是超人,薇薇。
”苏瑾的语气里,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
“妈妈也会累,会生病,会委屈,会想死。”“你还记得你外婆吗?”顾念薇一愣,
点了点头。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已经模糊,只记得是个很温柔的老太太。
“她最后那段日子,在医院里,很想见见你爸。我求他,求他下班后开车送我一趟,
医院很远,晚上不好打车。”苏瑾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猜你爸啷个说?”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味那把插在心口二十年,已经锈迹斑斑的刀。
“他说,他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客户是美国来的,几千万的大单子,不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