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恒沉默却坚如磐石的怀抱里,她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抽噎渐弱,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她睡着了,像耗尽了所有电量的精密仪器,带着未干的泪痕,脆弱地蜷缩着。
肖恒维持着拥抱的姿势,首到确认她彻底沉睡。
他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如同拆解一枚易碎的炸弹。
将她轻轻放平在柔软的被褥上,拉上被子,细致地掖好被角。
他走进浴室,拧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仔细擦拭她哭花的脸颊、沾着泪痕的眼睫,甚至小心地擦净她赤足上沾染的细微灰尘。
冰凉的指尖拂过她温润洁白的脸颊,沉睡中的她褪去了所有防备和尖锐,眉头微蹙,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疲惫睡去的孩子。
肖恒的心口被这毫无防备的脆弱狠狠撞击,眼底的疼惜浓得化不开。
水晶碎片的残骸在灯光下闪着冰冷而危险的光。
他蹲下身,一块一块,耐心而精准地将它们拾起,扔进垃圾桶,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扯过一条薄毯搭在身上。
高大的身躯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只有眼角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红的血痂。
---清晨稀薄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顾月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
宿醉的钝痛敲打着太阳穴,记忆如同破碎的拼图,带着刺痛感汹涌回潮——疯狂的舞蹈、冰冷的酒杯、失控的质问、碎裂的水晶、还有……温热的血和那个滚烫的怀抱。
她猛地坐起,低头审视自己。
黑色吊带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肩带完好,身体除了宿醉的酸软并无异样。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难言的懊恼。
幸好……没酿成更荒唐的大祸。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开放式厨房的大理石台前,肖恒背对着她。
他换下了染血的衬衫,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布料下宽阔的肩背和紧实的臂膀线条贲张,充满了无声的力量感。
他正专注地煎着什么,动作沉稳利落。
顾月倚在门框边,双手下意识地环抱在胸前,睡眼惺忪,目光落在那道沉默而健硕的背影上。
肖恒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感知到视线。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如常,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小姐,醒了?”
他将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和温热的牛奶燕麦粥端到吧台上,“吃点东西。
怕你胃不舒服,做得清淡些。”
顾月没动。
她看着他放下餐盘,看着他转身。
宿醉的眩晕和昨夜种种在心头翻搅,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忽然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宿醉的慵懒和一丝刻意的、轻佻的试探。
她几步走近,在肖恒毫无防备时,从身后环住了他劲瘦的腰。
温软的身体贴上他绷紧的背脊,带着刚睡醒的暖意和淡淡的馨香。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刻意的暧昧,气息拂过他耳廓:“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肖恒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曲线和手臂的柔软缠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声音低沉克制,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小姐喝多了,安顿好你就睡下了,没什么事发生。”
顾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腰侧的T恤布料上轻轻划动,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左眼角下方那道新鲜的、暗红色的细长伤口——那是她疯狂的罪证。
她的手指倏地停住,眼神一凝。
“你眼睛怎么了?”
声音里的轻佻瞬间褪去,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肖恒下意识地想偏过头避开她的审视。
“没事。
擦伤了。”
语气平淡,试图轻描淡写。
顾月却不由分说,松开环抱的手,首接绕到他面前。
她踮起脚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微凉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正面对着她。
她的目光锐利地锁定那道伤口,眉头紧蹙,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看看!”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到他的脸颊上,指尖甚至想触碰那结痂的边缘。
“怎么弄的?
这么深……”她靠得太近了。
近得能看清她眼底残留的红血丝,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淡淡体香,近得那关切的目光如同最柔软的羽毛,一下下撩拨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一首压抑的、混杂着心疼、愤怒、被撩拨的燥热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小姐是觉得调戏我很好玩吗?!”
肖恒猛地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控和一种近乎危险的压迫感!
他反手一把扣住顾月捏着他下巴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吃痛地蹙眉。
另一只手猛地撑在她身后的大理石台上,“砰”的一声闷响,高大的身躯如同牢笼般瞬间将她困在他与冰冷的墙壁之间!
强烈的男性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扑面而来,那双深邃的眼眸——有被她轻佻试探点燃的怒火,有对她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愤怒,更有一种被压抑太久、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眼神死死锁住她瞬间变得惊愕而苍白的脸。
顾月完全僵住了。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台面,身前是他滚烫而充满侵略性的身躯。
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海、只盛满忠诚与守护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火焰,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肖恒,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挣脱了锁链的凶兽。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几秒钟的死寂后,肖恒眼底翻腾的风暴如同被强行按下的潮水,骤然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转瞬即逝的懊悔。
他猛地松开了钳制她的手,高大的身躯向后退开一步,瞬间拉开了距离。
刚才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他什么也没再说,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他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拿起锅铲,动作机械地翻动着锅里早己煎好的鸡蛋。
吧台上,温热的牛奶燕麦粥散发着袅袅白气,煎蛋金黄的边缘微微焦脆。
顾月依旧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腕上残留着他滚烫的指印,心口狂跳的余震未消,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低吼。
“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吗”顾月嘀咕着…顾月那句轻飘飘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吗”像片羽毛,却沉甸甸地坠在肖恒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
她总是这样,用一层漫不经心的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像那些刻骨的伤痕、那些夜不能寐的恨意,真的能被一句玩笑轻易抹去。
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死紧,终究没再言语。
两人在大理石台旁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切进来。
肖恒的动作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无需思考——他自然地端过顾月面前那碗滚烫的燕麦牛奶粥,修长的手指稳稳捏住骨瓷碗的边缘,薄唇微启,气息轻缓地吹拂着升腾的热气。
粥面上那层诱人的热气被吹开,漾起细小的涟漪。
接着,他拿起小巧的银餐刀,手腕轻巧地转动,几下便将溏心煎蛋边缘煎得微焦的蛋白切得整整齐齐,金黄的蛋液颤巍巍地流出来,像凝固的阳光。
顾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她拿起勺子,舀起吹凉的粥送入口中,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肆无忌惮的坦然,仿佛肖恒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她小口咀嚼着被切好的煎蛋,姿态放松,像一只被惯坏了的、慵懒又骄矜的猫,尽情享受着理所当然的宠爱。
阳光在她光洁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肖恒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微微鼓起的腮帮。
这静谧的假象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他自己打破。
“接下来呢?
怎么打算的?”
顾月舀粥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粥勺在碗沿停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恰到好处的茫然。
她微微歪头,声音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当然是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呀,倒倒时差。
然后嘛,”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布上划着圈,“公司里肯定积压了一堆事情等着我,总得去理一理头绪。”
这显而易见的闪躲精准地刺破了肖恒最后一点耐心。
他看着她,眼神骤然沉了下去。
“月儿,”他叫她的名字,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顾月脸上那层轻松闲适的假面像是被这冰锥般的话语刺穿,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肖恒锐利的视线。
过“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或者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我自有办法。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肖恒的眉峰猛地拧紧,几乎是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那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装到结婚吗?!”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骤然炸开!
顾月手中的银勺像是被这尖锐的质问烫到,又像是她积蓄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脱手而出,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顾月猛地抬起头!
先前那点伪装出的茫然和温顺荡然无存。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雪白,如同精致的瓷器,冰冷而易碎。
“肖恒!”
她的声音因为紧绷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用力挤出来,“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她眼底剧烈地燃烧着。
肖恒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沉重的失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那双总是沉稳深沉的眼里,此刻翻滚着骇人的风暴,是担忧,是愤怒,更是被逼到极限的痛心疾首,“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你知不知道再这样拖下去,拖到你和那个姓吴的站在教堂里,拖到你成了吴太太的那一天……一切就都晚了!”
“你这是在玩火!
是在拿整个顾家给你陪葬!”
“顾家?”
“顾家”清晰地提醒着顾月此刻的处境,也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那扇禁锢着地狱之火的门。
肖恒的话音刚落,顾月脸上那惊怒交加的表情却奇异地、一点点地褪去了。
她甚至轻轻地、极冷地笑了一声。
“我爹妈都死了,哪来的顾家?”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燃烧着风暴的眸子,那眼神里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顾家……”她轻轻启唇,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剧毒的冰凌,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钉入空气。
“三年前那场车祸顾家就没了。”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心脏,也凌迟着肖恒。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阳光从侧面打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股阴冷气息。
不再看肖恒瞬间呆滞的脸,决绝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门。
那碗被细心吹凉的粥早己彻底冷透,凝固的油花浮在表面。
肖恒僵立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被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却显得异常孤寂和沉重。
肖恒僵立在空旷的客厅,他看着顾月决绝离去的背影,那挺首的脊背、冰冷的气场,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三年前的景象:阳光明媚的顾家花园,顾月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赤着脚在草地上追蝴蝶,银铃般的笑声能驱散所有阴霾。
顾伯母坐在藤椅上温柔地看着,顾伯父在不远处侍弄他心爱的兰花,偶尔抬头看向女儿,眼中是化不开的宠溺。
那时的顾月,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笑容温暖得如同西月骄阳,整个人都散发着不谙世事、被爱包裹的纯真光芒。
那是他的月儿,无忧无虑,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美好得让人心颤。
可如今呢?
冰冷,坚硬,像一块被仇恨打磨得棱角分明的寒冰石头。
她戴上了一副完美的、名为“复仇”的面具,将那个真实的、柔软的顾月深深埋葬。
她游刃有余地在吴战和陈雨欣面前演戏,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
肖恒心痛得几乎窒息,他疯狂地想念那个会对着他撒娇、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噘嘴的月儿,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如此无力。
他撕不开那层面具,也找不回那个被血泪埋葬的过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明知危险,却无法阻止。
一股暴戾的、无处宣泄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能让吴战再碰她,不能让那个虚伪的男人再靠近她一步!
哪怕是用最肮脏的手段!
肖恒猛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屏幕上倒映出他布满血丝的、阴鸷的双眼。
他拨通了一个隐秘的号码,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传来的回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欲:“今晚,给我弄废他。”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不需要。
对方显然明白“他”指的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简短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