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被雨打湿的笔记
我趴在桌上补数学错题,笔尖刚划过草稿纸,就听见窗外的树叶开始哗哗响,像是谁在使劲摇那棵老槐树。
“要下雨了?”
后排王浩把脑袋探出窗外,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上,噼啪声里混着女生们收衣服的尖叫——大概是有人把校服晾在走廊栏杆上。
陈念的座位突然空了。
我抬头往走廊看,她正踮着脚够栏杆上的白色校服,发梢被风吹得乱晃,像株被雨打歪的芦苇。
雨点顺着她的袖口往下滴,在地面洇出小小的水痕。
“我来吧。”
我走过去时,她正够着最上面那件,指尖还差半寸。
校服被风吹得猎猎响,扫过她的脸颊,把碎发都贴在额头上。
我抬手扯下衣服递过去,才发现她手里还攥着本笔记本,封面己经被雨打湿了一角。
“谢谢。”
她把校服往怀里抱,笔记本被夹在胳膊肘里,水滴顺着校服下摆往下掉,打在我的鞋面上。
走廊里的风裹着雨气扑过来,我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雨珠,像没擦干的眼泪。
回到座位时,她正用草稿纸擦笔记本封面的水渍。
那本笔记是浅蓝色的,边角己经磨得发毛,被雨打湿的地方,透出里面隐约的字迹。
“重要的笔记?”
我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往她桌上一扔,“先擦擦。”
她抬头时愣住了,手指捏着草稿纸悬在半空。
我的校服上还带着篮球场上的汗味,混着点洗衣液的清香,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叠成方块擦笔记本。
擦到封面中间时,她的动作突然慢了——那里印着个小小的兔子印章,和她保温杯上的图案几乎一样。
“你的笔记?”
我瞥见她翻开的纸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每个词旁边都画着简笔画:“abandon”旁边是只跑路的小兔子,“delicious”下面画着块歪歪扭扭的蛋糕。
她飞快地合上笔记本,耳根红得像被雨蒸过。
“嗯……背单词用的。”
声音里带着点湿乎乎的鼻音,大概是刚才被雨淋着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上像拉了道白帘子。
后排男生开始用纸团扔来扔去,纸团撞在窗户上,又被雨水打湿了贴在玻璃上,像只只会爬的白色虫子。
陈念把我的校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角,从书包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往我胳膊上递——刚才帮她够衣服时,我的袖子也湿了半截。
“谢谢。”
我接过纸巾时,指尖碰到她的指甲盖,凉丝丝的,像刚从雨里捞出来。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铅笔灰,大概是早上抄笔记时蹭的。
数学课提前开始了。
老师在黑板上写函数图像,粉笔灰混着雨气飘下来,落在前排女生的头发上。
我转着笔走神,看见陈念的笔记本放在桌角,刚才被雨打湿的那页己经翻开,她正用红笔在“abandon”旁边补画兔子的耳朵,笔尖顿了顿,突然往我这边瞟了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画出来的耳朵歪得更厉害了。
下课铃响时,雨还没停。
王浩凑过来拍我肩膀:“去小卖部不?
听说新到了冰镇可乐。”
我刚要起身,就看见陈念对着窗外皱眉头——她的自行车还在车棚,没带雨披的样子。
“我带了伞。”
我把伞往桌上一放,黑色的伞面还沾着去年的泥点,“等会儿顺路送你?”
她捏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帽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坑。
“不、不用了,”声音细得像雨丝,“我等雨小点儿再走。”
可雨一点没小的意思。
放学时,走廊里挤满了举着伞往校门口冲的人,尖叫声混着雨声,把蝉鸣都盖下去了。
我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等,看见陈念还在座位上磨磨蹭蹭,把笔记本一页页往书包里塞,动作慢得像怕夹坏了什么。
“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没了。”
我敲了敲她的桌角,伞柄在地上顿出轻响。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被雨打惊的鸟,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纸页里,飘出张叠成方块的草稿纸。
是昨天我给她写解题步骤的那张。
她慌乱地去捡,我己经先一步拾起来——纸页背面,用铅笔描了个模糊的侧脸,眉眼像我,只是下颌线被画得歪歪扭扭,旁边还写着个极小的“泽”字,被橡皮擦过,却没擦干净。
她的脸“唰”地红透了,比被雨蒸过的耳根还要烫。
我把草稿纸往她手里塞,假装没看见那个侧脸,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走吧,再等就真没排骨了。”
雨幕里,伞下的空间很小。
她的肩膀偶尔碰到我的胳膊,像片轻飘飘的羽毛,带着点洗发水的香味,混着雨气往我鼻子里钻。
自行车棚里积了水,她的粉色自行车锁被雨打得发亮,车筐里的帆布包被塑料袋裹着,“夏末的风”西个字只露出个“夏”字。
“我自己骑车就行。”
她解锁时,手指在雨里有点抖,钥匙掉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她的白球鞋上。
我弯腰帮她捡起来,触到她的指尖,比刚才更凉了。
“雨太大了。”
我把伞往她车把上一挂,“推着走吧,我帮你打伞。”
她没再拒绝,推着车跟我并肩走在雨里。
伞沿的水珠滴下来,落在她的马尾上,像串碎掉的珍珠。
路过操场时,看见篮球架被雨打得发亮,王浩他们几个男生在教学楼门口冲我挥手,嘴里喊着什么,被雨声吞掉了一半。
“他们在笑什么?”
陈念突然问,声音比平时大了点,刚好盖过雨声。
“应该是抽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往她那边偏了偏伞,看见她的帆布包露出来个角,里面露出半块橡皮擦,正是上次她想用来擦我裤腿水渍的那块小熊橡皮。
快到路口时,雨突然小了。
她停下脚步,把伞往我手里递,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凉的伞柄传过来。
“今天……谢谢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犹豫,顿了顿又说,“你的校服,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急。”
我接过伞时,看见她车筐里的笔记本露了出来,刚才被雨打湿的那页夹着片槐树叶,大概是午休时没来得及拿出来。
她骑上车时,发梢上的水珠甩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
“明天见。”
车铃响了一声,像雨停后第一声蝉鸣。
“明天见。”
我看着她的自行车拐过路口,粉色的车锁在雨幕里越来越小,突然想起那张被她藏起来的草稿纸——原来她画的侧脸,睫毛比我自己的要长些。
雨彻底停了。
枫树上的蝉又开始叫,叫声里带着点湿乎乎的水汽。
我摸了摸口袋,早上顺手塞进去的薄荷糖还在,包装纸上的兔子被雨气浸得有点软。
拆开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漫上来时,突然觉得这个被雨打湿的午后,比夏末的蝉鸣还要黏人些。
回到家才发现,校服口袋里藏着张折叠的草稿纸。
是陈念的字迹,上面抄着今天数学课的重点,最后一行画着把歪歪扭扭的伞,伞下有两个小人,一个推着自行车,一个举着伞,旁边用铅笔写着:“雨停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