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唯一的男丁
像有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狠狠捅了进去,在脑子里疯狂搅动。
林越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空气夹杂着霉味和土腥气,呛得他一阵猛咳。
入眼是茅草和黑泥糊成的屋顶,几缕天光从破洞里钻进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扎得他后背生疼。
“叔叔……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轻柔又充满了惊喜。
林越费力地转过头。
床边,一个身穿粗布襦裙的女子正跪坐着,她约莫二十出头,发髻有些散乱,一张素净的瓜子脸苍白得没有血色。
那双杏眼又红又肿,挂着未干的泪痕,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叔叔?
林越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干得冒烟。
他想开口问,可无数混乱的画面却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
大乾王朝,边境,云台村。
苛捐杂税,徭役繁重。
三年前,朝廷征发青壮,修筑北境长城,村里所有成年男丁,包括原身的兄长,全都被一纸文书带走。
从此,杳无音信。
云台村,成了远近闻名的寡妇村。
而他,林越,一个体弱多病、年仅十八岁的书生,竟成了这村里唯一的成年男丁。
这些记忆碎片像钢针一样扎进脑海,林越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历史系研究生……魂穿……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剧痛传来,这不是梦!
“叔叔,你别吓我,你再忍忍,我己经托人去镇上请郎中了……”女子见他脸色不对,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伸出微颤的手想扶他。
林越看着她,记忆中浮现出她的名字。
苏清瑶。
他那未曾谋面的兄长,才过门三个月的新婚妻子。
也就是他如今的……嫂嫂。
“嫂嫂,我没事。”
林越沙哑地开口,声音虚弱得不像自己的。
他撑着床板,挣扎着想坐起来。
原身三天前上山采药,想给嫂嫂换点粮食,结果失足滚下山坡,摔坏了脑袋,这才让他占了这具身体。
苏清瑶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后背,掌心传来的温度冰凉。
“叔叔,你别动,好好躺着。”
她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林越却摇了摇头,靠着墙壁坐稳,目光扫过这间家徒西壁的茅屋。
一张破桌,两条长凳,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这就是全部家当。
真正的绝境。
“嫂嫂,是不是……出事了?”
林越看着苏清瑶那双躲闪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苏清瑶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
林越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苏清瑶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县里的李……李二爷今天又来了。”
“他说……官府下了最后的通牒。”
“三日,只有三日……要是再凑不齐今年的人头税,就要……就要把村里所有女人,都抓去县城……发卖抵债!”
发卖!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越的胸口,让他瞬间喘不过气。
作为历史系的研究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着什么。
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深渊。
是官妓,是营妓,是随意被买卖、被蹂躏、被折磨至死的玩物!
他脑子飞速转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疯狂分析着眼下的死局。
逃?
一个病秧子,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女人,能逃到哪里去?
这乱世,出了村子就是豺狼虎豹的天下,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对抗?
拿什么对抗?
用锄头和镰刀去对抗官府的差役和他们手里的钢刀吗?
那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交钱?
林越环顾这间破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别说人头税,他现在连买一碗粥的钱都拿不出来。
死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毫无生路的地狱级开局!
窒息般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
就在这时,苏清瑶擦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屋角那个破瓦罐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舀出半碗清可见底的汤水,端到林越面前。
“叔叔,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先喝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越的目光落在碗里。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粥,只是一碗浑浊的米汤,水面晃动着他自己苍白消瘦的脸,碗底沉着屈指可数的几粒米。
这是家里最后的口粮了。
“嫂嫂,你喝吧。”
林越推开了碗。
“叔叔!”
苏清瑶却固执地把碗又推了回来,她的手很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了,你不能倒下!”
“你喝!
必须喝!”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外柔内刚的执拗。
林越看着她。
看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无比坚定的眼睛。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是怜惜,是愤怒,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灵魂深处被触动的羞愧。
更有一种身为男人,被激发出的原始责任感!
他不再推辞,接过那只粗糙的陶碗,仰头将那碗几乎没有温度的米汤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米香,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不能死。
他也不能让眼前这个女人,和这个村子里所有无辜的女人,被拖进地狱!
林越放下碗,陶碗和木床板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苏清瑶,那双原本因为虚弱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苏清瑶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感觉眼前的叔叔,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林越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
“嫂嫂。”
“有我在。”
“谁也带不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