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胎记与伤疤
雨点砸在车厢顶,砰砰的像有人在敲门。
我盯着陈屹的后颈发愣 —— 他后颈有片淡褐色的印子,形状像片蜷着的槐树叶,连边缘的锯齿都像,竟和我腰侧的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缝纫机被防震垫裹着,在旁边轻轻晃,零件碰出的响像串没人管的风铃。
“你腰侧是不是有块胎记?”
他突然开口,方向盘轻轻转了个弯,车轮碾过水洼,惊飞路边一群麻雀,灰扑扑的影子撞在隧道壁上。
我赶紧攥紧衣角,把腰往座位里缩了缩。
那块胎记是妈总摸的地方,她以前给我洗澡时,手指总在那片皮肤上蹭蹭,说 “是老天爷盖的章,怕把我晚晚弄丢了”。
“你怎么知道?”
我的声音裹在雨声里,软趴趴的,自己听着都像要化了。
他从后视镜看了我眼,镜片里的光比隧道口的灯还暗。
“我妹也有,就在同一个地方。”
货车钻出隧道时,阳光突然涌进来,金晃晃的,照亮他鬓角 —— 有几根白头发,比实际岁数显多,像落了层没化的霜。
缝纫机的踏板突然往前滑了滑,磕在我膝盖上。
弯腰去扶的时候,右肘的疤蹭到金属边,旧伤处传来点钝痛。
陈屹突然踩了刹车,车子在路边停稳,他从驾驶座旁的储物格里摸出管药膏,递过来时指尖悬了悬。
“烫伤膏,我随身带。”
他的指尖碰到我肘弯时,俩人都顿了下。
像两块找着对的磁石,明明都是硬的 —— 他的指节,我的疤痕 —— 却带着各自的温度,轻轻吸在了一起。
“十年前工厂炸了。”
他先收回手,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声音比刚才沉,“我妹在里头,为了捡掉进机器的纽扣 —— 她跟你一样,爱攒纽扣,铁的铜的,连掉在地上的塑料扣都捡。”
我看着他喉结滚了滚,突然想起妈出事那天。
她也是为了捡滚到机床下的铜纽扣,我站在车间门口喊 “别去”,她回头朝我笑了笑,围裙上还沾着蓝布的线头,说 “这纽扣配晚晚的新裙子正好”。
货车停在小区楼下时,雨刚停。
空气里有泥土腥气,陈屹搬缝纫机时,后颈的胎记随着动作露出来,工装衫往上扯了扯,脊椎旁有道疤弯弯曲曲的,像条干了的河。
“救我妹时被钢筋划的。”
他把衣服拽下来盖住疤痕,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没留住她。”
我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那肌肉硬得像石头,可我能摸到他血管在跳,一下下的,慢慢跟我胸腔里的心跳合上了。
“我妈也是。”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却没停,“为了捡纽扣,被机床卷进去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缝纫机立在中间,铁架的影子像座桥。
陈屹弯腰捡起片带雨的槐树叶,叶尖还在滴水。
“我妹说,树叶落下来,是树在想离开的人。”
他把叶子塞进我手里,叶脉的纹路硌着掌心,“你这铜纽扣,也在想你妈吧?”
我攥紧树叶,指尖碰到口袋里的铜纽扣。
冰凉的金属好像真的在发烫,像有人在里面藏了颗没凉透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