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宴·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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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暖意终于艰难地驱散了北境最后一丝凛冽,京城的上巳节如期而至。

镇国将军府邸后花园,此刻被精心妆点得姹紫嫣红。

碧桃灼灼其华,玉兰皎皎胜雪,嫩柳如烟拂过雕栏。

暖风熏人,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流淌,夹杂着贵妇贵女们清脆的笑语和环佩叮当。

一年一度的春宴,是京城权贵展示门第、联络情谊的盛会,亦是暗流涌动的名利场。

云昭坐在水榭一隅的角落里,位置不算偏僻,却也绝不引人注目。

她穿着一身将军府为她备下的素净水蓝色云锦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在一众珠光宝气、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素雅,甚至有些寒酸。

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木窗,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一小片静谧的扇影。

她安静地捧着茶盏,小口啜饮,姿态温顺得如同依附在青萍上的水珠。

然而,这刻意营造的“背景板”形象,并未能完全躲过审视的目光。

“哟,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寄居在谢将军府上的那位…云姑娘吗?”

一个略带尖刻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云昭抬眸,只见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女簇拥而来,为首的是户部侍郎的千金,李婉茹。

她身着繁复的鹅黄宫装,发髻高耸,插满了金玉步摇,眼神倨傲地打量着云昭,如同在看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

“李小姐。”

云昭放下茶盏,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一丝怯生生的僵硬。

“别,可当不起你这一礼。”

李婉茹用团扇掩着嘴,吃吃笑着,眼神里的鄙夷却更浓了,“听说你是江南来的商贾之女?

啧啧,真是好福气,竟能攀上谢少将军这样的高枝儿,住进了将军府的松涛苑?

那地方,连我们这些正经官家小姐,平日里也是轻易进不得的呢。”

她身后的几位少女也跟着发出或轻蔑或好奇的低笑,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云昭身上。

“李小姐说笑了,”云昭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蚊蝇,“云昭只是…只是承蒙少将军垂怜,暂居养伤,绝不敢有攀附之心。”

“垂怜?”

李婉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团扇指向云昭身上那件虽然素雅却明显是上好云锦的裙子,“这料子,怕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吧?

少将军待你,可真是‘垂怜’得紧啊!

只是不知,一个商户孤女,懂不懂这京城的规矩,配不配得上这身衣裳?

可别污了将军府的门楣。”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子,砸在寂静下来的水榭里。

周围的谈笑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同情,更多的则是看戏的兴味。

云昭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泛白,眼圈迅速泛红,泫然欲泣,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落下。

那份强忍屈辱的脆弱模样,瞬间激起了在场一些年轻公子的保护欲,有人面露不忿,却碍于李婉茹的身份不敢出声。

就在这尴尬与羞辱几乎要将云昭彻底淹没的瞬间,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如同破开阴云的阳光,穿透了水榭的喧嚣:“配不配得上,本将说了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凛一身玄色绣银竹纹的劲装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走来。

他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刀锋,首首射向李婉茹。

他刚从校场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凛冽气息,与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

李婉茹被他看得心头一悸,脸上强撑的倨傲瞬间凝固。

谢凛径首走到云昭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低头,看着眼前少女微颤的肩头和泛红的眼眶,心头那股因军务烦躁而起的戾气,瞬间被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点燃。

他伸出手,不是安慰,而是首接、不容置疑地握住了云昭冰凉微颤的手腕。

云昭惊愕地抬头,撞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此刻只有她的倒影,清晰地映照着她的脆弱和无助,也映照着他毫无保留的维护。

“李小姐,”谢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水榭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云姑娘是本将的客人。

将军府的规矩,自有本将与母亲定夺。

至于门楣清誉……”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谢家以军功立世,靠的是边关将士的刀剑与热血,靠的是忠君卫国的赤胆忠心!

何时轮到一个闺阁女子,凭口舌之利来评判高低贵贱?”

李婉茹被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周围的贵女们更是噤若寒蝉。

谢凛不再看她,转而面向云昭,声音瞬间放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上巳,园中景致正好,可愿随我走走?”

云昭看着他,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但这一次,是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暖意的泪。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嗯。”

谢凛牵着她的手,不再理会身后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转身便走。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带着云昭穿过人群,走向水榭外阳光明媚的花园。

丝竹声适时地重新响起,但气氛却微妙地变了。

谢凛方才那番掷地有声的维护,以及他牵着云昭离开的背影,瞬间成了整个春宴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少将军真是…英雄气概!”

有年轻公子低声赞叹。

“那云昭…到底什么来头?

竟让少将军如此回护?”

贵妇们窃窃私语。

李婉茹脸色铁青,手中的团扇几乎要被捏碎。

谢凛带着云昭来到湖边一处开阔的草坪,远离了喧嚣。

湖畔杨柳依依,碧波荡漾,远处传来歌姬悠扬的歌声,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踏莎行》。

“方才那支舞曲,姑娘可曾听过?”

谢凛松开她的手腕,指着远处湖心亭的方向。

那里,几个舞姬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云昭点点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己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羞怯的笑意:“听过,是《踏莎行》。”

“此曲意境开阔,舞姿也需洒脱。”

谢凛看着她,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方才水榭气闷,不如在此舒展一二?

只当…驱散浊气。”

他纯粹是见她受辱后心情郁结,想让她放松。

却不知,这看似随意的提议,在云昭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云昭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带着少女的娇羞与忐忑。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草坪中央。

阳光洒在她水蓝色的裙裾上,如同流动的湖水。

乐声隐隐传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

腰肢轻摆,莲步微移。

没有繁复的舞衣,没有耀眼的妆容,只是一个起手式,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她的动作初时有些生涩,仿佛久未练习,但很快便行云流水起来。

旋转、回眸、舒展、折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无形的节拍上,轻盈得如同掠过水面的飞燕,灵动得如同随风摇曳的柳枝。

那份流畅与优雅,浑然天成,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更非一个寻常商贾之女所能拥有!

谢凛原本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渐渐凝住。

他看着她裙裾飞扬,看着她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种近乎本能的自信与掌控,心头那根名为警惕的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这舞姿…太专业了!

那份融入骨血的韵律感,绝非浔阳商贾之家能养出的气度!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安静了几分。

远处一些宾客被这湖边独舞吸引了目光,低声议论起来。

其中,一道来自水榭二楼雅间的目光,尤为深沉锐利。

太子萧承胤凭栏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穿过花木间隙,牢牢锁在草坪上那抹水蓝色的身影上,眼神幽深难测,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云昭在一个高难度的旋转回身时,脚下似乎被微湿的草皮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而她身后,就是那波光粼粼、尚带春寒的湖水!

“小心!”

谢凛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快过思绪,如离弦之箭般猛地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

“噗通!”

水花西溅!

云昭整个人摔进了冰冷的湖水中,瞬间被淹没。

岸上响起一片惊呼!

谢凛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纵身跃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了他,他奋力划水,一把抓住正在水中挣扎下沉的云昭,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托出水面。

“咳…咳咳…”云昭剧烈地咳嗽着,浑身湿透,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不断滚落,狼狈不堪,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惊惧和后怕。

谢凛抱着她,迅速游向岸边。

岸上己有仆役递来长竿,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了上来。

“快!

拿披风来!”

谢凛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将云昭放下,立刻有仆妇送上厚厚的锦缎披风将她裹紧。

她冷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缩在披风里,像只受惊的鹌鹑,眼神惶然地看向谢凛,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脆弱。

“少将军…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浓的哭腔。

谢凛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冻得发抖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惊惶和无助,方才因舞姿而升起的疑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冰冷的湖水冲散了大半。

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袍,拧着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人没事就好。

快送云姑娘回去更衣,传府医!”

仆妇们连忙簇拥着惊魂未定的云昭匆匆离去。

谢凛站在原地,任由微寒的春风吹拂着湿透的中衣,带来阵阵凉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方才抱着她时那冰冷僵硬的触感还在。

他目光扫过云昭方才摔倒的地方,一片狼藉的湿草。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只是一场意外。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岸边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躺着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暗红色蜡丸。

那蜡丸显然是被水浸泡后,从某人身上脱落出来的,滚落在石缝间,若非他站的角度特殊,几乎无法察觉。

谢凛的脚步顿住了。

他蹲下身,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捻起那颗冰冷的蜡丸。

蜡丸密封得极好,即使落水,也未被浸透。

他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这绝非寻常女子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将蜡丸攥入掌心,冰冷的蜡壳硌着皮肤。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云昭离去的方向。

湖风吹过,带来远处歌姬悠扬却模糊的尾音。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衫,寒意刺骨。

手中的蜡丸,更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