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有家不起眼的“时光修补铺”,店主陈伯专修旧物。陈伯的“时光修补铺”,
像是被城市急促的节奏不小心遗落在街角的一粒纽扣,灰扑扑,不起眼。门脸窄小,
一块饱经风霜的木招牌悬在头顶,油漆剥落得厉害,勉强能辨出“时光修补”几个手写字,
底下小一号的“专修旧物、老件”几乎要隐没在木纹里。玻璃橱窗总是雾蒙蒙的,
固执地拒绝着外面世界的过分清晰,
里面却拥挤得像个微缩的奇幻博物馆:一只陶瓷招财猫断臂处被精巧地接上黄铜关节,
此刻正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挥动着新手臂;一架古铜台灯,
灯罩是某种不知名的动物皮,裂痕处被细细缝上金线,
灯柱上缠绕着藤蔓般的铜丝;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老式蒸汽朋克风格的咖啡机,
它占据着橱窗C位,布满黄铜铆钉的肚皮有节奏地鼓起、收缩,
顶部小小的烟囱竟真的噗噗地吐出一小团一小团白色的水汽,带着咖啡渣的微苦香气,
弥漫在铺子内外。推开那扇沉甸甸、会发出悠长“吱呀”声的木门,
一股复杂而奇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是松节油、机油、陈年木头、旧纸张、灰尘、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金属冷香混合的味道,
浓郁却不刺鼻,仿佛时光本身沉淀下来的体味。店里更是拥挤得只容得下一条窄窄的通道,
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木架,
械鸟笼、镜片碎裂的老花镜、甚至还有一个穿着褪色水手服、一只眼睛是玻璃珠的旧泰迪熊,
它安静地坐在一堆齿轮中间,带着点忧伤的茫然。店铺最深处,
一盏光线凝聚如手术灯般的绿色罩台灯下,就是陈伯的“手术台”。台面斑驳,
覆盖着细密的划痕和深色的油渍,如同他额头的皱纹一样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此刻,
陈伯正埋首其中。他佝偻着背,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整个人几乎要伏到桌面上。
一盏高倍数的环形放大镜紧紧箍在他花白的头上,镜片后那双眼睛,混浊如蒙尘的琥珀,
却射出一种鹰隼般锐利、专注到近乎偏执的光芒。
他左手食指和拇指稳稳地捏着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钢针,
右手则握着一把异常小巧的镊子,
正试图从一只打开后盖、内部结构精密如迷宫的古董怀表机芯深处,
夹取一粒几乎看不见的尘埃。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屏住了呼吸,只有放大镜下,
那布满沟壑、皮肤松弛却异常稳定的手背,微微凸起的青筋在灯光下显露出一种沉静的力量。
台灯的光柱将他专注的身影投在身后堆满杂物的墙壁上,巨大而沉默。
空气里只有一种声音主宰: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来自工作台角落一个巨大的、黄铜外壳的落地座钟。钟摆沉重、均匀地左右摇摆,
每一次摆动都带着金属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像一位不知疲倦的老者在低语,
丈量着这间小铺里被无限拉长的静谧时光。
“叮铃——”店门上方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招呼。陈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那铃声只是座钟滴答声里一个无关紧要的休止符。直到他将那粒微尘稳稳地夹出,
放在旁边一块黑色绒布上,才像从深海中缓缓上浮,抬起头,摘下头上的放大镜。
镜片后的眼睛适应了一下稍暗的光线,才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一位女士。约莫三十五六岁,
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但眉眼间浓重的疲惫像洗不掉的油彩,
深深晕染开来,尤其是眼底那两抹青黑,诉说着长久的睡眠不足。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叫林薇,
陈伯认得她模糊的轮廓,似乎很久以前,她父亲也曾是这里的常客。“陈伯,
”林薇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她快步走到工作台前,
小心地将丝绒盒子放在斑驳的台面上,轻轻推过去,“麻烦您看看这个,还能修吗?
”陈伯没说话,伸出枯瘦但异常干净的手指,打开了盒盖。里面躺着一块老旧的银壳怀表。
表壳上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边角处有明显的磕碰凹陷,
表蒙子玻璃罩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表链是磨损得厉害的细银链。
最醒目的是表盖内侧镶嵌的一张小小的圆形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微微泛黄,边缘毛糙。
照片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眼睛很大,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
正对着镜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然而仔细看,会发现那伸出的右手手指,
似乎有些异于常人的蜷曲和僵硬。陈伯的目光在那照片上停留了大约半秒,
眼神没有任何波动,随即移开,落在了坏掉的表身上。他拿起怀表,凑到那盏绿色台灯下,
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耳边听了听——一片死寂。“老林的东西?”陈伯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林薇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我爸留下的。好多年没走了。
我…最近特别想让它再走起来。”她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表盖内侧的照片,
声音低了些,“有些东西…声音还在,感觉就还在。”陈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银表壳,
那些凹陷的痕迹像是某种无声的诉说。“摔过,受潮,里头锈死了。”他的诊断简洁而肯定,
“零件老,得找,得慢慢来。急不得。”“我明白,我明白!”林薇连忙说,
语气里带着恳求,“多久都行,只要能修好!钱不是问题!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名牌手包,随即又觉得这动作在陈伯面前有些不合时宜,
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陈伯没理会她的后半句话,
只是从工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边缘磨损的牛皮笔记本和一支老式英雄牌钢笔。
他翻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日期、人名、物品名称和简短的描述,字迹刚劲有力。
“名字,电话。”他言简意赅。“林薇。双木林,蔷薇的薇。”林薇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陈伯一笔一划地记下,在物品栏写下“银壳怀表林父遗物,表盖内嵌童照,重度损坏”。
“好了通知你。”陈伯合上本子,将怀表小心地放回丝绒盒子,
推到工作台内侧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那里已经躺着几件等待处理的“病号”。
林薇看着那盒子被安放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长长吁了一口气:“谢谢您,陈伯!真的非常感谢!”她再次道谢,才转身,
高跟鞋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回响,消失在门外。“叮铃——”铜铃送走了她。
铺子里又只剩下座钟的滴答声和陈伯缓慢移动的身影。他坐回工作台前的高脚凳上,
却没有立刻拿起工具。布满老人斑的手,轻轻拂过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他浑浊的目光投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光尘埃,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同样在这条老街上,
常常拿着些稀奇古怪小玩意跑来请他“救一救”的老林头。那时的阳光,似乎比现在暖一些,
老林头的笑声也更爽朗一些。他拿起镊子,准备继续刚才中断的精密操作。
就在这时——“砰!”店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沉重的木门砸在墙上,发出痛苦的闷响,
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铜铃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乱响。
一个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潮湿的水汽,炮弹般冲了进来。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
个子挺高,却因为湿透而显得有些狼狈。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
帽子湿漉漉地扣在头上,几缕不服帖的黑色短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最显眼的是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深灰色的、扁平的相机包,那姿势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又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眼神像受伤的小兽,
惊恐、绝望,又死死盯着陈伯,仿佛这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老…老伯!
”少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几乎是扑到了工作台前,震得台面上几个小螺丝钉滚落下来。
他将那个湿淋淋的相机包重重地放在陈伯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救救它!
求您了!它…它掉水里了!我的相机!”他手忙脚乱地拉开相机包的拉链,
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拉链卡住了几下。他低低咒骂了一声,用力一扯,终于打开。
里面躺着一台沾满泥水的单反相机,黑色的机身此刻湿漉漉、脏兮兮,镜头盖不知所踪,
镜片蒙着水珠和污迹,看起来惨不忍睹。“我…我刚在公园湖边拍鸟!下雨了,
路滑…我摔了一跤,它…它就掉湖里了!”少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发颤,眼圈通红,
“我…我好不容易才捞上来!这是…这是我爸…省吃俭用给我买的!我…我拿它拍的照片,
刚得了奖的!它不能死啊!老伯,求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您这里…不是专门修老东西的吗?”他急切地环顾四周那些奇形怪状的老物件,
像是在为自己的话寻找佐证,眼神里充满了最后一丝希冀的光。
陈伯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冲击得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湿漉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
和他怀里那台同样湿漉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相机,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在眉心刻下两道深深的沟壑。他没有立刻去看相机,而是缓缓站起身,
动作因为老迈而显得有些滞重。他绕过工作台,走到少年身边,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台相机上。
那眼神,像在审视一个刚下战场的重伤员。“掉水里…多久?”陈伯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五…不,七八分钟?我…我记不清了!我拼命捞啊!
”少年急切地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雨水汗水一起往下淌,
“捞上来我就马上跑来了!一路跑来的!老伯,还有救吗?您快看看!”陈伯没再说话,
只是伸出双手。那双手虽然苍老,此刻却异常稳定。
他小心翼翼地从少年怀里接过那个沉甸甸、湿淋淋的相机包,仿佛捧着一个脆弱的婴儿。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让情绪激动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陈伯将相机包放在工作台上,没有立刻去碰相机。
他转身,从身后的木架深处,翻出一个老旧的、边缘有些锈蚀的搪瓷脸盆,
又从柜台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大号工具箱。他打开工具箱,里面并非寻常的扳手螺丝刀,
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干燥剂包、防潮珠、吸水的硅胶颗粒,
甚至还有几块崭新的、蓬松的超细纤维布。他拿起一个干燥剂包,撕开,
将里面雪白的小颗粒“哗啦”一下全倒进了搪瓷脸盆里。接着,
他又倒进去大半包吸水的硅胶颗粒。“电池。卡。”陈伯头也不抬,向少年伸出手,
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从相机包里摸出同样湿透的备用电池和一张沾着泥水的SD存储卡,
颤抖着放到陈伯摊开的手掌上。陈伯看都没看,
直接将电池和SD卡扔进了脸盆里干燥剂的白色颗粒海洋中,淹没。接着,才是那台相机。
陈伯用一块干燥的超细纤维布,极其轻柔地吸掉相机外壳上大颗的水珠。他的动作异常小心,
避开了所有的按键缝隙和接口。然后,他像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将相机机身也轻轻放入脸盆,让它完全埋进干燥剂和硅胶颗粒之中。最后,
他又拿起两块干燥剂包,撕开,将白色的颗粒均匀地撒在相机上面,彻底覆盖。做完这一切,
陈伯直起身,对着紧张得快要窒息的少年,指了指旁边一张蒙着灰尘的矮脚小木凳:“坐。
”少年像被按了开关,机械地跌坐在那张小凳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搪瓷盆里被“活埋”的相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现在,
”陈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他拿起那个牛皮笔记本和钢笔,“名字。
电话。”少年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阿哲。陈哲。耳东陈,哲学的哲。
”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陈伯记下,在物品栏写下:“数码单反相机落水,重度浸水,
用户:少年陈哲,参赛获奖用机”。合上本子,陈伯坐回他的高脚凳,
重新拿起镊子和那个未完成的古董怀表机芯,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
只是他的眼角余光,偶尔会扫过墙角那个盛着相机和少年全部希望的搪瓷脸盆,
以及凳子上那个失魂落魄、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的身影。座钟的滴答声依旧沉稳,
盖过了少年压抑的抽噎。绿色的灯光下,老匠人布满沟壑的脸庞沉静如水,只有那双手,
在精密机芯的方寸之间,开始了无声的、与锈蚀和时光的角力。
---日子像陈伯工作台上那盏老座钟的钟摆,不疾不徐地晃动着。
街角“时光修补铺”的玻璃橱窗依旧朦胧,却成了林薇和阿哲每日必经之地时,
目光必然停留的坐标。林薇脚步匆匆,瞥向橱窗深处那盏亮着的绿色台灯,
仿佛确认一个锚点;阿哲则更像一只焦躁的幼兽,放学路过总要扒着模糊的玻璃使劲往里瞧,
试图看清墙角那个搪瓷脸盆的动静。三天后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狭窄的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
陈伯刚刚送走一位取回修复好的老式收音机、千恩万谢的老先生,店里的铜铃还在轻轻晃荡。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后腰,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工作台内侧。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卧一隅,
旁边那个搪瓷脸盆也安静如初。他走到脸盆边,俯身,伸手探入干燥剂颗粒中,
指尖触碰到相机冰凉的机身。他小心地将其取出。机身表面的水痕早已消失,
摸上去是干燥的颗粒感。他掂了掂,又凑近闻了闻,没有明显的潮湿水汽。是时候了。
他拿出手机,那是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古董,按键上的数字都快磨平了。
他翻找到记录的本子,对照着,慢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阿哲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传来少年几乎破音的急切:“喂?陈伯?是不是我的相机?!
”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和同伴的呼喊。“嗯。”陈伯应了一声,
“过来。”“我马上到!十分钟!不,五分钟!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和阿哲语无伦次的喊叫,电话随即被挂断。陈伯放下手机,
将相机从干燥剂中彻底取出,放在一块干净的软布上。他拉过那盏绿色台灯,
戴上头箍式放大镜。灯光下,
相机的惨状无所遁形:机身缝隙里塞满了细小的白色干燥剂粉末,镜头卡口处沾着泥渍,
镜片内部赫然凝着几颗顽固不肯离去的水珠,像相机无声的眼泪。他拿起一把特制的软毛刷,
开始极其耐心地清理机身缝隙里的粉末,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蝴蝶翅膀上的尘埃。
店门再次被撞开的声音比上次好不了多少。阿哲像一阵风冲了进来,气喘如牛,
额发汗湿地贴在脑门上,校服外套胡乱敞着,怀里还抱着个篮球,
脸上是混合着极度紧张和最后一丝希望的潮红。
他一眼就看到了工作台上那台被拆解了镜头、孤零零的相机机身,心猛地一沉。“陈伯!
它…它怎么样?”他扑到台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相机,
仿佛想用自己的目光把它烘干、激活。陈伯没抬头,
依旧专注地用软毛刷清理着镜头卡口边缘的泥渍,放大镜片反射着冷光。“外面干了。
”他声音平静无波,“里面,”他用镊子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镜头内部那几颗水珠的位置,
“进水。”阿哲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那…那是不是…没救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篮球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咚”的一声砸在木地板上,滚向角落。陈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终于抬起头。放大镜片后那双混浊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地注视着少年濒临崩溃的脸。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宣判死刑,只是问:“重要的照片,在卡里?”阿哲愣了一下,
随即用力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在!在SD卡里!捞上来我就把卡拔出来了!
卡…卡您也处理过,是不是?”陈伯微微颔首:“卡,问题不大。
”他指了指那个还埋在干燥剂里的SD卡,“明天,能读。” 他顿了顿,
目光重新落回相机上,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机身外壳,像在感受它的“脉搏”。“这个,
”他拿起机身,“要开膛。看里面锈了多少。难说。”“开…开膛?”阿哲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相机,仿佛那是一个即将被解剖的亲人。但陈伯那句“难说”,
像黑暗里透出的一线微光,让他绝望的心又死灰复燃般跳动起来。“您…您能修?
只要有一线希望!多少钱我都…我让我爸…”他急切地保证,语无伦次。陈伯摆了摆手,
打断了他的话。他拉过那个磨损的笔记本,翻到阿哲那一页,在相机描述后面,
用钢笔缓慢但清晰地添上:“待深度拆解清锈检测”。写罢,他抬眼看向阿哲,
那目光沉静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真喜欢,拍照?”阿哲被问得一怔,
随即重重点头,眼神里的绝望被一种更纯粹的光取代:“喜欢!特别喜欢!
相机就是我的眼睛!我…我想当摄影师!用镜头把这个世界别人看不到的美拍下来!
”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赤诚。他猛地想起什么,
手忙脚乱地从湿漉漉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被水泡过的旧手机,屏幕碎裂,
他费力地开机,划拉着,最终点开一张照片,急切地举到陈伯的放大镜前。“您看!
这是我拍的!得奖那张!公园的翠鸟!”透过放大镜片扭曲的视野,
陈伯看到一块碎裂的手机屏幕上,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正从沾满晨露的芦苇杆上振翅欲飞,
水珠晶莹,羽毛纤毫毕现,整个画面凝固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难以言喻的灵性。
即使是透过碎裂的屏幕和放大镜的畸变,那份凝固瞬间的张力依然扑面而来。
陈伯的目光在照片和少年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之间移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没评价照片,
只是缓缓摘下头上的放大镜,露出一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他指了指墙角那张矮凳:“坐。
等。”阿哲有些茫然,但还是依言坐下,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伯的动作,
像等待命运的宣判。陈伯坐回高凳。他并没有立刻去碰那台等待“手术”的相机,
而是从工作台下方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深棕色的硬木盒子。盒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