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她没想过，自己的“基石”会是这样一个漏风的旧仓库。
中介说这地方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纺织厂仓库，后来厂子搬去了郊区，留下这片空楼在城市边缘慢慢褪色。
林未第一次来的时候，门口的梧桐树枝桠都快伸进窗户里，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
但她一眼就看中了那扇朝西的落地窗，下午西点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在灰尘里织出一张金色的网，像极了她想象中“微光”该有的样子。
“林未，你确定要在这儿？”
苏晓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高跟鞋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玻璃，“上周我路过这附近，看见墙根下还有流浪汉睡觉。”
林未蹲下身，用手指抹掉窗台上的灰，露出下面斑驳的红漆：“你不觉得这儿很像我们大学宿舍吗？
破是破了点，但够自由。”
苏晓被她逗笑了。
她们的大学宿舍在老校区，墙皮也掉，冬天漏风，却塞满了两个女孩的设计草图和创业梦。
那时苏晓总说要开家“不看甲方脸色”的设计工作室，林未则想做一个能让普通人“说了算”的产品平台，两人半夜啃着泡面画图纸，把梦想说得像明天就能实现。
“行吧，”苏晓把巨大的工具箱往地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谁让我当年欠你一顿饭呢。”
那顿饭是大二那年欠的。
苏晓的设计稿被教授批得一无是处，躲在宿舍哭了一下午，是林未买了份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陪着她改到天亮。
后来那份稿子拿了全国大学生设计奖，苏晓说：“以后你要是想做什么，我第一个帮你。”
现在，她真的来了。
改造仓库的日子像一场兵荒马乱的冒险。
她们在废品站淘来旧木板当桌子，把苏晓奶奶留下的缝纫机改成了样品台，甚至沿着墙角种了一排绿萝，说是“给冰冷的水泥地添点活气”。
周明宇来的那天，正赶上苏晓踩着梯子刷墙，绿色的漆溅了她一裤腿，活像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青蛙。
“代码框架搭好了。”
周明宇推了推眼镜，把笔记本电脑放在临时搭的木桌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程序，“用户注册系统、创意征集模块、投票通道……基本能满足初期需求。”
林未凑过去看，忽然指着一行代码笑了：“这里怎么藏了只猫？”
屏幕角落里，周明宇用代码画了只简笔画小猫，正追着光标跑。
苏晓探过头来：“哟，没想到代码大神还有这童心。”
周明宇的耳根微微发红：“之前做宠物APP时练手的，忘了删。”
林未忽然想起江亦舟说的“十倍还他”。
她原本以为周明宇是被高薪挖来的，首到那天深夜，她起夜时发现周明宇还在仓库加班，屏幕上不是“微光”的代码，而是星途科技的内部系统。
他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把星途的用户行为数据匿名导出来，整理成一份“Z世代消费偏好报告”，存进了“微光”的文件夹。
“江总说，这些数据你们可能用得上。”
周明宇被她撞见，也没隐瞒，“但他叮嘱过，不能首接给，得让你们自己分析，不然会养成依赖。”
林未看着那份报告，忽然鼻子发酸。
她想起三年前跟着江亦舟做第一个项目，他也是这样，从不首接给答案，只在她碰壁时递过一份行业报告，或是在她熬夜时，默默把办公室的灯多留一盏。
“对了，”周明宇忽然开口，“江总让我问你们，周末有空吗？
他说认识个做家具的朋友，有批处理的办公椅，问你们要不要。”
苏晓眼睛一亮：“要！
当然要！
我这老腰快被硬木板磨断了。”
周六那天，江亦舟亲自开着辆货车来了。
他没穿西装，换了件灰色T恤，袖子卷起来，露出腕骨处的疤。
林未看着他和周明宇一起搬椅子，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天天待在办公室的高管，忽然想起星途的老员工说过，江亦舟刚入职时，为了赶项目，在机房睡了一个月，代码都是一行行敲出来的。
“椅子是样品，有点小瑕疵，但能用。”
江亦舟擦了擦汗，目光扫过仓库，落在墙上苏晓画的草图上，“进度比我想象中快。”
“托你的福。”
林未递给他一瓶冰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江亦舟接过水，瓶身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用户征集活动准备好了吗？
需要星途的渠道帮忙推广吗？”
“不用了。”
林未摇摇头，“我们想先从小范围试试，就用微博和朋友圈。”
她不想再欠他太多，尤其是在她决心要走自己的路之后。
江亦舟没再坚持，只是指着角落里一堆旧纸箱：“那些是星途淘汰的文件柜，你们要是不嫌弃……嫌弃什么！”
苏晓从里面钻出来，脸上沾着灰，“我们正缺储物的地方呢！
江总，你真是及时雨！”
江亦舟笑了笑，目光落在林未身上，带着种她读不懂的温和：“有需要随时找我。
别硬撑。”
他走的时候，夕阳正落在仓库的落地窗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未看着货车消失在路口，忽然发现他忘了带走那瓶没喝完的冰水，瓶身上还留着他的指印。
“啧啧，”苏晓撞了撞她的胳膊，“这江总对你，可不只是‘投资’那么简单吧？”
林未把水瓶塞进抽屉，佯怒道：“干活了！
再八卦今晚没饭吃！”
但她的心跳却像被风吹乱的鼓点，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他衬衫上的咖啡渍，想起离职报告上的“追光者”，想起他为“微光”做的一切。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仓库里的阳光，明明灭灭，却在她心里拼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晚上加班时，苏晓在画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旁边写着“微光能量站”。
周明宇在代码里加了个新功能，用户提交创意时，屏幕上会弹出一颗闪烁的星星。
林未则在笔记本上写下“用户共创”的核心原则：“倾听、尊重、共生。”
窗外的货运火车轰隆隆驶过，车灯的光透过落地窗，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林未忽然觉得，这个漏风的旧仓库，比任何豪华写字楼都更像家。
因为这里有她的梦想，有她的伙伴，还有……一份藏在霓虹深处，不敢轻易触碰的温柔。
她拿出手机，给江亦舟发了条微信：“椅子很好用，谢谢。”
这次，他回得很快，不是句号，而是一个笑脸的表情。
林未看着那个笑脸，忽然觉得，或许创业这条路，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孤单。
至少在远方，有一束光，正默默地为她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