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拖着行李箱,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踏板。
山城特有的湿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与C市干燥的尘埃味截然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沉闷,却只觉得凉意首透心底。
出站口,爷爷奶奶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们踮着脚张望,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对孙女的深切担忧。
“初初!
这儿呢!”
爷爷的声音洪亮,带着山城人特有的爽朗,穿透了雾气。
奶奶则快步上前,布满皱纹的手想接过她沉重的箱子:“哎哟,累坏了吧?
快给奶奶。”
夏初下意识地攥紧了拉杆,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我自己来,奶奶。”
奶奶的手在空中顿住,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好,好,回家就好。”
爷爷推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夏初的一个小背包。
奶奶絮絮叨叨地问着路上的情况。
夏初沉默地跟在旁边,行李箱轮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声。
老街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墙壁斑驳,爬山虎顽强地攀附着。
一切都很陌生,带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陈旧感。
夏初的心像是悬在半空,找不到落点。
逃离了C市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和刺人的目光,可哥哥马嘉祺最后推开她时那惊恐又决绝的眼神,还有之后漫长的、冰冷的霸凌,早己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深处。
这陌生的安宁,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就在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打破了平静。
巷子深处,几个穿着同样山城中学校服、但流里流气的男生围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推搡着。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背对着夏初他们,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紧绷的戾气。
“…翔哥,钱…钱真的还没凑齐…”一个黄毛男生声音发颤。
“我他妈说了今天。”
被称作“翔哥”的少年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猛地揪住黄毛的衣领,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砰!”
一声闷响,黄毛被狠狠掼在潮湿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其他几个男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爷爷显然也看到了,眉头紧锁,脸上是复杂的表情,有担忧,似乎也有一丝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扬声喊道:“小严!
又在闹什么!”
那个被叫做“小严”的少年闻声动作一滞,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写满桀骜与冷漠的脸。
肤色是冷调的白,轮廓分明,鼻梁高挺。
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此刻里面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的视线扫过爷爷,那层寒冰似乎有瞬间的松动,但也仅仅是一瞬。
当他的目光掠过夏初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巷口一根无关紧要的电线杆。
那眼神里的漠然和刚才动手时的狠厉,让夏初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林爷爷。”
严浩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依旧没什么温度,松开了抓着黄毛的手。
黄毛和其他几人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又打架!
跟你说多少次了!”
爷爷的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
严浩翔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他们欠债不还。”
他拍了拍校服袖子,仿佛要掸掉什么脏东西,目光再次落到夏初身上“这是我家初初,刚转学过来。”
爷爷介绍道。
夏初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少年身上那股混合着戾气与孤绝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排斥。
“浩翔啊,晚上没事来家里吃饭?
初初刚来,你也算…”爷爷试图缓和气氛。
“不了,有事。”
严浩翔干脆利落地打断,语气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他甚至没再看夏初一眼,只是对爷爷点了点头,“走了,林爷爷。”
说完,他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迈开长腿,径首从他们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少年身上特有的、带着冷冽感的皂角气息,却清晰地留在了空气里回到那个小小的、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的家,奶奶忙着张罗饭菜。
爷爷叹了口气,对夏初低声说:“小严那孩子…唉,命苦。
他爸…算了” 爷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叮嘱她小心。
夏初默默点头,严浩翔那双冰冷的眼睛和狠厉的动作,己经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天后,夏初在爷爷的陪同下办理了入学手续,班主任张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简单询问了几句,便带她走向教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夏初能清晰地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好奇、打量甚至有些审视的目光。
她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同学们安静一下,”张老师站在讲台上,“这位是刚从C市转学来的新同学,夏初。
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夹杂着低声的议论。
“C市来的?
大城市啊…看起来好内向…”夏初站在讲台旁,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她张了张嘴,想自我介绍,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只发出微弱的气音:″我叫夏初。”
脸瞬间涨得通红,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晃了进来,正是严浩翔!
他像是没看到讲台上的老师和同学,径首走向自己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议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微妙的、带着畏惧的寂静。
夏初的心跳得更快了,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下课后,夏初想尽快熟悉环境,尤其是找到去图书馆的路,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那里最安静安全。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教学楼西侧,却越走越偏,周围的教室似乎都空置着。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返回时,两个刚才在班上对她指指点点的女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哟,新同学,一个人瞎转悠什么呢?”
短发女生抱着胳膊,斜睨着夏初,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就是,也不跟人说话,装什么清高呢?”
长发女生上前一步,故意用肩膀撞了夏初一下。
夏初被撞得后退半步,后背抵到冰冷的墙壁上。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充满恶意的言语,瞬间唤醒了深埋的恐惧感。
那些被围堵、被推搡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让她浑身僵硬,脸色迅速褪去血色,嘴唇微微颤抖,抱着书本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她紧缩着自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跟你说话呢!
聋了还是哑巴?”
短发女生见她不吭声,更加不耐烦,声音拔高了几分,“瞧你那副样子,给谁看呢?”
她伸手,目标明确地去推夏初怀里的书,试图让她出丑。
就在那本书即将脱手,夏初绝望地闭上眼睛的瞬间——“吵死了。”
一个冰冷、带着浓重不耐和厌烦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破了走廊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两个女生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脸上的嚣张气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和苍白。
她们猛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夏初也惊惶地睁开眼。
只见严浩翔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的拐角阴影处。
他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斜倚着斑驳的墙壁,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走廊尽头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冷硬气息的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有那双狭长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那两个找茬的女生。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蝼蚁般的、***裸的厌烦和驱逐的意味。
他仿佛根本没看见被逼到墙角的夏初。
“滚。”
一个字,清晰,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重锤砸在寂静里,带着绝对的命令。
两个女生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像被无形鞭子抽打一般,连滚爬爬地从夏初身边挤过去,飞快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连脚步声都透着仓皇。
压迫感骤然消失,夏初靠着墙,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看着几步之外那个如同寒冰铸就的身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困惑、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
是他解了围,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危险气息,比刚才那两个女生带来的压迫感更甚。
严浩翔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落到她身上,依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他似乎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像是看到了什么麻烦东西的烦躁?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驱散了两只聒噪的苍蝇,嫌它们扰了清静。
他甚至懒得再看夏初第二眼,转身,迈开长腿就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带着明显嫌弃意味的话,“麻烦。”
夏初看着他挺拔孤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抱着书本的双臂收得更紧,指尖冰凉。
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冷冽皂角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那句“麻烦”,是在说那两个女生,还是…在说她?
夏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剧烈的心跳。
她必须离开这里。
抱着书,她有些茫然地往回走,想回到主教学楼。
在一个楼梯口,她再次迷失了方向,看着墙上模糊的指示牌不知所措。
“同学,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夏初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一个穿着整洁校服、戴着细框眼镜的男生站在几步之外。
他身姿挺拔,气质干净,脸上带着真诚而友善的微笑,眼神温和清澈,像山城雨后初晴的天空。
与严浩翔那种极具侵略性的俊美不同,他的好看是温润如玉的,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我…我想去图书馆。”
夏初小声说,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图书馆啊,”男生笑了,笑容温暖,“正好我也要去还书。
这边走,我带你去。”
他的声音平稳而令人信服,自然地化解了夏初的局促。
他注意到夏初苍白的脸色和紧抱着的书,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说:“我叫贺峻霖,是和你一个班的学习委员。”
“你……你好。”
夏初低声应道,跟在贺峻霖身边。
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质,像一道暖阳,驱散了她刚才经历的阴霾和恐惧。
他一边走,一边耐心地向她介绍着:“这是实验楼,那边是行政楼…食堂在一楼,味道还不错…体育馆在操场那边…图书馆就在前面了,藏书挺丰富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也照亮了贺峻霖温和的侧脸。
夏初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在这个陌生而充满不安的地方,贺峻霖的善意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第一盏灯,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地想:也许…山城的生活,并不全是阴霾?
只是,那个叫严浩翔的身影和他冰冷的眼神,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她脑海一角,挥之不去。
山城的薄雾,似乎才刚刚开始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