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台边缘的水泥台只有二十厘米宽，周毅光着的脚趾悬在六层楼高的空中，微微颤抖。

初春的风带着未散的寒意，将他宽大t恤吹得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像是要把他也一并带走。

"再往前一点就好。"周毅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他的视线固定在远处的地面，那里有几个黑点般的学生匆匆走过，没人抬头。

他缓缓松开一只抓住栏杆的手，身体因失去平衡而轻微晃动。这一刻，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仿佛终于要摆脱那团如影随形的灰色雾气——它三年来一直缠绕着他的思绪，

让美食失去味道，让阳光失去温度，让呼吸都变成沉重的负担。"同学。

"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清晰而平静，没有丝毫惊慌。周毅僵住了，

手指下意识重新抓紧栏杆。他没有回头，但听到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今天的风有点大，

坐在这么高的地方不安全。"那声音继续说，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我能坐在那边吗？

离你远一点的地方。"周毅终于转过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站在天台门口附近。

她没有靠近，只是指了指离他五六米远的一处地方。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

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看起来刚从图书馆出来。见他没有反对，

女生慢慢走到自己指的位置坐下，把书放在一旁。出乎周毅意料，她没有继续劝说，

也没有掏出手机报警或叫救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

"你在干什么？"周毅的声音嘶哑。"我在等。"女生回答，目光落在远处的校园景观上，

"如果你决定下来，可能需要有人确认你安全离开。

如果你决定跳下去..."她停顿了一下，"那么至少不该独自一人。

"这个回答让周毅愣住了。不是同情，不是恐惧，

不是道德说教——而是一种他从未遇到过的、近乎冷酷的尊重。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女生真的就这样坐着，偶尔看看手表，但大部分时间只是望着远方。二十分钟后，

周毅的双腿开始因寒冷和紧张而麻木。他小心地把脚从边缘收回，退到相对安全的地面。

女生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要一起下去吗？"她问，好像他们只是碰巧同路。

周毅摇摇头，仍然紧抓着栏杆。"好吧。"她拿起书，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我叫程暖，

材料科学博二。如果你哪天想聊聊，我通常晚上九点后都在图书馆四楼西区。

"然后她离开了，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关切，就像只是结束了一次偶然的偶遇。

周毅在天台又呆了一小时，直到太阳西沉。他走下楼时，双腿仍在发抖，

但胸口那团纠缠的死结似乎松动了一些。三天后，周毅站在图书馆四楼西区的书架间，

透过缝隙看到了她。程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几本专业书籍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时而快速打字，时而停下来皱眉思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毅悄悄靠近，

足够看清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一组复杂的分子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公式。

桌角放着的学生证证实了她的身份——程暖，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博士研究生。

他躲在书架后观察了她整整四十分钟，被她工作时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所吸引。

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唇偶尔无声地动着，像是在和自己辩论。有一次，

她突然眼睛一亮，快速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此鲜活，

让周毅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这就是活着的样子，他想。

那种他早已忘记的、对某件事物充满热情的状态。周毅回到自己的座位，

打开一本空白素描本。铅笔在纸上轻轻滑动，勾勒出程暖专注时的侧脸线条。

这已经是他这周画的第七张她的肖像了，每一张都试图捕捉那种他所缺失的生命力。

他不知道这种观察算不算病态的痴迷，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当他全神贯注于描绘她的一举一动时，那团灰色的雾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而这就足够了。

第二章周毅的笔记本第三十七页，

记录着程暖每周的固定行程：周一、三、五：早上8点到达实验室，

下午4点去图书馆；周二、四：全天实验室，

晚上9点离开；周六：上午11点出现在图书馆，停留时间不定；周日：休息日，行踪不明。

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例外情况——红色的"×"代表程暖没有出现在预期地点，

蓝色的"!"表示她比平时停留更久。过去三周里，共有七个红色标记和四个蓝色标记。

"这不健康。"周毅对着空荡的宿舍自言自语，手指抚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

他知道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普通关注的范畴，但他无法停止。

观察程暖成了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就像长期处于黑暗中的眼睛会本能地追逐任何微弱的光源。周五晚上9点15分，

周毅站在图书馆四楼西区的盆栽后面，看着程暖收拾书本。她的动作很利落，

但眉宇间的疲惫显而易见。连续三天，她离开实验室的时间都超过了午夜。

程暖把最后一本书塞进背包，突然停下动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毅心头一紧。她太累了。周毅鬼使神差地跟上了程暖，

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她走路的姿势很挺拔，但步速比平时慢了不少。十分钟后，

程暖没有回到研究生公寓，而是转向了材料学院的实验楼。"又要通宵吗？"周毅喃喃道。

他犹豫片刻，去便利店买了一杯热牛奶和三明治，然后回到实验楼外。透过一楼的窗户，

他能看到程暖的实验室还亮着灯。她坐在显微镜前，时不时记录着什么。

周毅在楼外的长椅上坐下，牛奶杯的温暖透过纸杯传到他的掌心。凌晨两点，

实验楼的灯光陆续熄灭，只有程暖的窗口依然明亮。周毅的腿已经坐麻了，牛奶也早已冷却。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思考着要不要离开。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灯突然熄了。

几分钟后，程暖拖着脚步走出实验楼，脸色苍白得可怕。她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的周毅，

径直朝研究生公寓方向走去。周毅看了看手中的食物，苦笑着扔进了垃圾桶。

它们已经冷透了，就像他总是错过时机的关心。周六下午，周毅再次来到图书馆，

却没有在程暖常坐的位置找到她。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翻开笔记本查看——今天应该是她的图书馆日。"找程暖？"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周毅猛地合上笔记本，转身看到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打量着他。

她胸前挂着图书馆工作证，名字一栏写着"林妍"。

"我...我只是..."周毅的耳根烧了起来。"她通宵做实验，现在大概在实验室补觉。

"林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这周第三个来问她的男生。"周毅仓皇离开图书馆，

心脏狂跳不止。他本以为自己足够隐蔽，却早已被人注意。这种暴露感让他想立刻逃回宿舍，

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但程暖在实验室睡觉的画面挥之不去。实验室的桌子那么硬，

空调又那么冷...周日早晨6点，校园还沉浸在周末的慵懒中。周毅拎着一个纸袋，

站在材料学院实验楼前。早起的保安已经认识他——过去三周，

他以"给女朋友送早餐"为由来过好几次。"今天这么早？"保安打了个哈欠，

挥手让他进去。周毅轻车熟路地来到程暖的实验室外，透过门上的小窗，

他看到程暖果然在里面，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旁边是半杯没喝完的咖啡。

他轻轻推开门，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和程暖均匀的呼吸声。靠近后，

周毅能看到她睫毛下的阴影和微微干燥的嘴唇。桌上散落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公式和实验数据，

边缘处还有几个小小的涂鸦——一只疲惫的猫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周毅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拿出一条折叠毯，这是他昨晚特意去买的，柔软的天蓝色。

他屏住呼吸，将毯子轻轻披在程暖肩上。接着，他又取出保温杯，

倒出一杯热牛奶放在她手边不会碰倒的位置，最后是一张折叠的纸条："请照顾好自己。

——一个关心你的人"做完这些，周毅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般退出实验室，轻轻带上门。

他的心跳得厉害，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还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程暖是被阳光晒醒的。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发现肩上滑落了一条陌生的毯子。

桌上多了一杯牛奶和一张纸条。"什么情况..."她困惑地拿起纸条，字迹清秀工整，

看不出是谁写的。牛奶还是温的，说明来人刚走不久。程暖环顾四周，实验室里空无一人。

她捧起牛奶喝了一口，甜度刚好。毯子柔软舒适，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一种被细心呵护的温暖从心底升起，冲淡了连轴转实验带来的疲惫。"程暖！

你居然在实验室睡觉？"林妍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

我就猜...咦？"她注意到程暖肩上的毯子和桌上的牛奶，"这是哪来的？

"程暖把纸条递给她："不知道是谁放的。"林妍读完纸条，眼睛一亮："哇哦，

神秘爱慕者？我昨天刚跟你说有男生打听你，今天就有人送温暖了！""别胡说。

"程暖把毯子折好放进抽屉，"可能是实验室的谁放的。""我们实验室全是工作狂，

谁会做这种事？"林妍拿起空牛奶杯晃了晃，"而且这么贴心，温度刚好，

还知道你喜欢甜牛奶。"程暖摇摇头，重新打开电脑："我没时间想这些。

下周学术会议的报告还没准备好。""工作狂。"林妍翻了个白眼，

把一杯咖啡放在程暖面前，"说真的，你应该考虑谈个恋爱放松一下。"程暖啜了一口咖啡，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张纸条。谁会特意早起给她送毯子和牛奶？为什么不留名字？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又一一排除。与此同时，周毅正坐在心理咨询室里，

面对他的治疗师张医生。"所以你这周做了件很勇敢的事。"张医生微笑着说，

"主动关心别人，而且不求回报。"周毅低头玩着手指："这不算什么。她甚至不知道是我。

""但你知道。"张医生温和地说，"而且你从这种行为中获得了满足感，这很健康。

"周毅沉默了一会儿："但我还是在跟踪她。我记录她的行程，偷看她工作...这很变态，

不是吗？""让我们区分行为背后的动机。"张医生向前倾身，"你是出于恶意吗？

是想侵犯她的隐私吗？还是说，你只是不知道如何正常地接近一个人？

"周毅咬了咬下唇："我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流。每次想开口，都感觉喉咙被堵住了。

""而观察和记录是你感到安全的方式。"张医生点点头，"这可以是你建立关系的起点，

但不是终点。下次，也许你可以尝试在她面前出现，打个招呼？

"周毅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不行...""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张医生在笔记上写了些什么，"重要的是，你已经开始向外看了，

而不是只专注于自己的痛苦。这是很大的进步。"离开咨询室，

周毅的思绪飘回那条天蓝色的毯子。他想知道程暖是否喜欢它，是否猜到了是谁送的。

这种对他人反应的期待感很陌生，但并不令人讨厌。当晚9点，

周毅像往常一样来到图书馆四楼西区，却发现程暖的座位空着。

他的胃部一阵下沉——她今晚应该在这里的。难道他的出现让她感到困扰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周毅猛地转身，看到程暖抱着几本书站在那里，礼貌地微笑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机械地摇摇头。程暖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开始翻阅资料。周毅僵在原地，

心跳声大得他怀疑整个图书馆都能听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

近到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看清她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细小阴影。十分钟后，

程暖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周毅的血液瞬间凝固。

天台上的相遇，她记得吗？"可能...在校园里擦肩而过..."他结结巴巴地说，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程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低头看书。周毅松了口气，

却又感到一丝失落。她不记得他了，那个在天台上可能救了他一命的女孩。又过了半小时，

程暖合上书本，揉了揉眼睛。她看了看手表，似乎在考虑是否要离开。周毅鼓起全部勇气，

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你的研究很了不起。"他把纸条推到程暖面前，

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于自己的书本。他能感觉到程暖拿起纸条，停顿了一下，

然后轻轻笑了。"谢谢。"她低声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研究？"周毅的脸烧了起来。

他不能说自己观察了她好几周，于是写道："听过你的学术报告。

关于太阳能材料的新型结构。

"这不算完全撒谎——他确实在网上搜过程暖发表的论文和演讲视频。

程暖眼睛一亮："你真的对材料科学感兴趣？"周毅点点头，

这次稍微放松了些："尤其是你研究的自清洁涂层方向。""哇哦。"程暖笑了，

那笑容让周毅胸口发紧，"没想到会有外行关注这么专业的领域。你是哪个专业的？

""心理学，大三。"周毅回答，然后出于某种他无法解释的冲动，补充道，"我叫周毅。

""程暖。"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周毅。"周毅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生怕自己的掌心太冷或太湿。她的手温暖而干燥，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我每周三晚上会在材料楼举办小型学术沙龙。"程暖从包里拿出一张传单递给他，

"如果你有兴趣，欢迎来听听。"周毅接过传单，上面印着"新型能源材料研讨会"的字样。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正式认识程暖的机会，而不必再躲在阴影里偷看。

"我会考虑的。"他说，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程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突然停下来："对了，谢谢你今早的毯子和牛奶。"周毅瞪大眼睛，血液冲上耳尖。

她怎么知道是他？"实验室有监控。"程暖狡黠地眨眨眼，

"保安告诉我经常有个'送早餐的男朋友'来访。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了个男朋友。

""我不是...我只是..."周毅语无伦次，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一定觉得他是个变态跟踪狂。"开玩笑的。"程暖的笑容柔和下来，"真的很感谢。

那杯牛奶是我这周喝到的最好的东西。"她离开后，周毅呆坐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张传单。

他的心脏跳得如此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是三年来第一次，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不是作为一团行尸走肉，

而是一个能被看见、被感谢的人。第三章张医生的办公室比往常更安静。

窗外的雨轻轻敲打着玻璃，形成一种规律的、几乎令人安心的节奏。

周毅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扶手椅上，手指紧抓着膝盖，指甲几乎要透过牛仔裤抠进皮肤里。

"住院治疗只是其中一个选择。"张医生推了推眼镜，"但你的症状确实在加重。

这两周你的PHQ-9量表分数上升了6分，睡眠时间不足四小时，

而且你刚才提到又有了***念头。"周毅盯着地毯上的一处污渍。那是一块深色的咖啡渍，

形状像一只扭曲的鸟。三周前他还能注意到地毯的花纹，现在连聚焦视线都变得困难。

灰色的雾又回来了，比之前更浓，吞噬了图书馆、素描本、甚至程暖的笑容。

"药物调整没有效果吗？"张医生问。周毅摇摇头。

新换的抗抑郁药只带来了副作用——口干、手抖、噩梦，却没有驱散那团雾。

"我理解你对住院的抗拒。"张医生叹了口气，"但当你提到再次站在天台边缘时，

我必须认真考虑你的安全。""我没事。"周毅机械地回答，"只是...又回到了原点。

""不，不是原点。"张医生的声音坚定起来，"你建立了联系，虽然微小但真实。

那个女孩，程暖，你们在图书馆交谈了，不是吗？"周毅的肩膀微微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