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出租屋的窗边,看着对面楼的霓虹灯管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橘色。
灯管上"大发棋牌室"五个字掉了两个偏旁,"犬发"两个字歪歪扭扭地挂着,像极了父亲陈建国最后一次离家时佝偻的背影。
桌上的泡面己经坨了。
廉价的塑料叉子插在凝固的汤里,旁边散落着三张催款单,红色的印章像血渍一样洇透了纸背。
陈默的手指在其中一张上摩挲,那是父亲失踪前签下的最后一笔赌债,收款人栏写着"龙哥",一个他只在父亲最后的咒骂里听过的名字。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班主任发来的短信,问他明天是否还能按时缴纳学费。
陈默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按下了电源键。
黑暗吞噬了他脸上最后一点少年人的青涩,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三个月前,父亲还是汽修厂的老师傅,会在晚饭时把卤好的鸡爪推到他面前,说"阿默多吃点,长个子"。
变化是从那场朋友带去的"牌局"开始的。
起初父亲每天揣着几百块回家,脸上泛着亢奋的红,后来变成深夜带着酒气和淤青回来,最后在一个暴雨夜,他只留下一句"爸去赚大钱",就再也没回来。
陈默掀开床垫,最底层压着个褪色的铁皮盒。
里面没有钱,只有半包皱巴巴的烟,一张他和父亲的合照,还有一本线装的旧笔记。
笔记封面是牛皮纸的,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鬼手"。
这是昨天在父亲常去的桥洞下捡到的。
当时它被压在一堆破报纸里,露出的边角正好沾着父亲常用的那款劣质墨水。
陈默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夹杂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
"洗牌如流水,落牌似流星。
指缝藏乾坤,眼神定输赢。
"这几句口诀下面画着一幅手部解剖图,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二指禅"三个字。
陈默试着按照图中的姿势弯曲手指,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却怎么也做不到图中那种近乎反关节的弧度。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急,夹杂着麻将牌碰撞的脆响。
陈默抬头看向对面的"犬发棋牌室",二楼的窗户亮着惨白的灯,人影在窗帘上晃动,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
他需要钱。
不仅是学费,还有催款单上那串足以压垮他的数字。
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父亲到底去了哪里。
邻居说看到父亲被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带走,而那些人的车,就停在棋牌室门口。
陈默把笔记塞进怀里,抓起墙角的旧伞。
伞骨断了两根,像只折翼的鸟。
他穿过狭窄的巷弄,积水漫过脚踝,混着垃圾桶里渗出的污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棋牌室里烟雾缭绕,空气里飘浮着尼古丁和汗水的味道。
西张自动麻将桌前围满了人,吆喝声、拍桌声震得墙壁都在发颤。
陈默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每张桌子,最终落在靠窗的那一桌。
那里坐着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男人的脸上都带着酒气,只有穿红裙的女人显得格格不入。
她约莫二十岁年纪,妆容精致,指甲涂成酒红色,正用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摸着牌,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情绪。
陈默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
她的手指很长,关节纤细,洗牌时动作流畅得有些不自然,像是在表演某种技巧。
这让他想起了笔记里的那句话:"洗牌如流水"。
"小兄弟,玩两把?
"旁边一个络腮胡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刚学?
哥带你赢钱。
"陈默摇摇头,指了指墙角的空位:"我等个人。
"他在空位上坐下,假装玩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着那张桌子。
穿红裙的女人己经连赢了三把,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
输钱的三个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其中一个秃顶男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妈的,今天邪门了!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去摸牌。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牌的瞬间,陈默看到她的小指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陈默看得真切——那和笔记里"二指禅"的示意图几乎一模一样。
秃顶男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一拍桌子:"等等!
你这牌有问题!
"女人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张老板,输不起就别玩。
""***出千!
"秃顶男人伸手就要去翻她的牌,却被女人灵活地避开。
"出千?
"女人轻笑一声,将手里的牌摊开,"清一色,自摸。
张老板要是不信,可以调监控。
"棋牌室的角落里确实装着摄像头,但角度明显对着门口,根本照不到桌子。
秃顶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陈默注意到女人桌下的脚轻轻动了一下。
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鞋跟在地面上敲出两短一长的节奏。
门口立刻走进来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女人身后。
秃顶男人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嘟囔了几句,悻悻地收起筹码离开了。
另外两个男人也识趣地跟着走了,桌子前只剩下女人和她面前那堆筹码。
女人站起身,拿起筹码就要走,却被陈默拦住了。
"你的手法不错。
"陈默的声音有些发紧,手心全是汗。
女人挑眉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小朋友,你看懂了?
""二指禅,藏牌于指缝,借洗牌之机换牌。
"陈默说出从笔记里看到的句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你最后那把自摸是假的,你根本没有听牌。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摸牌的时候,无名指动了三下。
"陈默指着她的手,"笔记里说,这是虚张声势的暗号。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露出的笔记边角上,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你父亲的东西?
"陈默猛地抬头:"你认识我父亲?
"女人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两个黑西装男人立刻挡在陈默面前,肌肉紧绷,显然不好惹。
陈默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红色的裙摆像一抹流动的血。
"小子,不该问的别问。
"其中一个黑西装男人推了他一把,陈默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麻将桌上,牌散落一地。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有人开始窃笑。
陈默捡起地上的笔记,紧紧抱在怀里,感觉脸颊发烫。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鲁莽,但女人最后那句话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她认识父亲。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陈默冲出棋牌室,雨己经停了。
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银霜。
他看到女人的红色连衣裙在巷口一闪,立刻追了上去。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垃圾桶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陈默跟着那抹红色转过几个弯,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争执声。
他放慢脚步,悄悄探出头。
女人被三个男人堵在墙角,正是刚才在棋牌室输钱的那三个。
秃顶男人手里拿着根钢管,恶狠狠地盯着女人:"把赢的钱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女人背靠着墙,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想要钱?
可以,凭本事来拿。
""敬酒不吃吃罚酒!
"秃顶男人挥舞着钢管冲上去。
女人侧身避开,高跟鞋在地上一崴,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另一个男人趁机抓住她的胳膊,她吃痛地皱起眉头。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冲上去,却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三个男人的对手。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笔记里的另一句话:"千者,攻心为上,借力打力。
"他看到墙角堆着一堆空酒瓶,灵机一动,抓起一个猛地砸在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三个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
就在这一瞬间,女人突然屈膝,狠狠撞在抓着她的男人裆部。
男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她顺势夺过钢管,反手砸在秃顶男人的头上。
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刚才在棋牌室里那般柔弱。
剩下的那个男人吓得拔腿就跑。
女人没有追,只是拄着钢管喘着气,酒红色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向陈默藏身的地方,冷冷地说:"出来吧。
"陈默从墙角走出来,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只是想问问你,我父亲到底在哪里。
"女人靠在墙上,揉着被抓红的胳膊:"你父亲欠了龙哥五十万,还不上,只能用那个来抵。
""那个是什么?
""你手里的笔记。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是千门的入门心法,值这个价。
"陈默愣住了:"千门?
""就是你们说的老千。
"女人站首身体,"你父亲以前是千门里的人,后来洗手不干了。
但龙哥不会放过他,因为他知道太多秘密。
""那他现在...""不知道。
"女人打断他,"也许还活着,也许己经沉在江底了。
"陈默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想起父亲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愧疚和担忧的眼神,原来藏着这么多秘密。
女人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叫苏璃。
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下落,或者想报仇,明天晚上八点,来这里找我。
"她递给陈默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陈默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冰凉的,像蛇的鳞片。
苏璃转身走进黑暗里,红色的裙摆渐渐消失在巷口。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名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笔记在怀里发烫,仿佛有生命一般。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陈默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知道,从接过这张名片开始,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他可能会像父亲一样,陷进这个无底洞里,永远无法回头。
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要找到父亲,要知道真相,要活下去。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名片塞进兜里,转身朝出租屋走去。
雨水中,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个蹒跚走向深渊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