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棱角分明的方砖在阴湿天光里泛着油光,像是被反复冲洗过的脏器表面。
当竹篾刮过砖缝时,暗红色的液体突然从缝隙里渗出,蜿蜒成蚯蚓状的痕迹。
他攥紧扫把柄,数到第七次心跳——这是三日前误触蚀文残卷后学会的克制法——再睁眼时,血迹已凝结成霜白色的晶簇。
就像昨日在丹鼎房瞥见的那截婴儿手臂,在鼎盖掀开的瞬间化成了鹿茸须。
“戌时前清空腐髓膏残渣。”
药人司掌事孙不惑的嗓音裹着痰音,靛青道袍的下摆扫过顾青崖后颈。
袍角金线绣的云雷纹突然扭曲成蜈蚣足节,在他视网膜上残留数道残影。
青铜药鼎突然震颤,鼎耳处垂下半截青灰色的东西。
顾青崖后退半步,靴跟碾碎了几粒丹砂,那朱红色粉末沾在砖缝的血晶上,竟发出细弱的啼哭。
鼎盖轰然掀开的刹那,蒸腾的青雾里浮着一张肿胀的人脸——是上月“走火入魔”的吴师兄!那张脸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内里玉雕般的颅骨,密密麻麻的蚀文在蝶骨间蠕动,如同活蛆啃食腐肉。
“当啷——”虚蝉镜碎片从鼎身夹层跌落,镜面蒙着层油脂状物质。
顾青崖弯腰时嗅到海腥味,这味道与三日前在药人池边闻到的腐臭如出一辙。
镜中映出孙不惑的背影:靛青道袍下的脊椎凸起成串肉瘤,百会穴处探出的半透明肉须,正插入某个新药人的天灵盖。
那药人浑身抽搐,嘴角却挂着悟道般的微笑。
药人池翻涌着紫色泡沫。
顾青崖缩在廊柱阴影里,看着十七名新药人被玄铁锁链拖向池边。
他们的道袍已被扒去,***的皮肤上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钻出半寸长的玉色骨刺。
当第一个药人的脚尖触及池面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扭曲成蛙鸣,紫色泡沫裹住他头部的瞬间,顾青崖听见某种节肢动物蜕壳的脆响。
“救……命……”微弱的声音从池边传来。
某个尚未断气的药人突然抓住顾青崖的脚踝,他低头看见对方胸前的蚀文——青灰色纹路正将内脏转化为琉璃质!那些半透明的脏器在皮下蠕动,隐约可见蚀文秘术的篆文在其中流转。
檐角的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顾青崖倒退着撞上丹炉,炉内尚未冷却的腐髓膏溅在手背,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再抬眼时,池边哪还有什么药人?只有十七具玉雕般的骸骨浸泡在弱水中,头骨的眼窝里盛开着妖异的骨花。
他逃回寮房时,月光正透过窗纸映在《飞升图》上。
画中御剑的祖师突然咧开嘴,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蚀文在齿缝间扭动。
冷汗浸透的亵衣贴在背上,顾青崖攥紧枕下的虚蝉镜碎片,镜缘的裂口割破掌心。
当鲜血滴在镜面时,整面铜镜突然浮现出寮房梁柱的真相——那些号称千年铁木的房梁,分明是数百条纠缠的玉色脊骨!寅时的梆子声从山门传来。
顾青崖蜷缩在霉湿的被褥里,听见同寝的赵师兄在磨牙。
那声音逐渐与药人池的蛙鸣重合,直到他猛然惊觉:赵师兄的床铺上,一条玉色尾椎骨正从被褥缝隙伸出,缓缓探向天灵盖……二梆子声还在耳畔回荡,顾青崖的脊背已紧贴在丹房冰凉的青铜鼎上。
掌心被虚蝉镜碎片割破的伤口渗出青灰色黏液,顺着鼎身的饕餮纹路蜿蜒而下。
那团白日里炼废的腐髓膏正在鼎底鼓胀,发出类似胎儿心跳的闷响。
“吴师兄……”他盯着鼎耳处垂下的半截手臂,青灰色的皮肤下浮动着玉色骨节。
三日前这双手还替他挡过孙不惑的鞭子,此刻指尖却生出珊瑚状的骨刺,正缓缓挑开鼎盖缝隙。
腐臭的甜腻味扑面而来。
顾青崖捂住口鼻后退,靴底却踩到某种黏稠之物。
低头看去,满地丹砂不知何时已融化成血浆,其间浮沉着细小的玉色颗粒——每粒都在蠕动,像极了药人池中噬灵线虫的卵鞘。
“哐当!”鼎盖轰然掀翻,青雾裹着吴师兄肿胀的头颅冲出。
那张脸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内里爬满蚀文的玉骸。
下颌骨突然裂成四瓣,喉管里钻出藤蔓状的肉须,末端缀着三百颗微型人头,正是本月“闭关”弟子的面容!“青崖……快逃……”其中一颗人头突然睁眼,发出吴师兄沙哑的嗓音。
顾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人头眉心刻着蚀文秘术的残篇,与老妪刺入他掌心的蚀文如出一辙。
虚蝉镜碎片在怀中发烫。
当肉须卷住他脚踝时,镜面突然映出骇人真相:青铜鼎内壁覆满婴儿唇齿,正在啃食吴师兄的玉骸。
那些乳牙咬合处溅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骨渣的蚀文篆文!“药人司也敢擅闯丹房?”孙不惑的痰音在门外炸响。
顾青崖转身时撞翻鹤嘴铜灯,灯油泼洒处,地面突然隆起蛛网状的青筋。
他看见孙掌事的道袍下摆鼓胀如球,六对蜈蚣步足正撕开绸缎探出。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古柏的根系暴长。
碗口粗的树根撞碎琉璃窗,缠住顾青崖的腰腹猛拽。
孙不惑的步足擦着他耳畔划过,削落几缕发丝——那些发丝落地即化作线虫,扭动着钻入地缝。
天旋地转间,顾青崖被拖入禁地裂缝。
岩壁的苔藓闪烁着磷火般的幽光,照出三百具嵌在石中的玉骸。
他们的骨骼以诡异角度扭曲,共同拼成“蚀脉”二字。
当他的血滴在岩壁上时,那些骸骨突然同步转头,眼窝中射出青灰色丝线!“烛龙盟第七代传人,恭候多时。”
沙哑的女声从地脉深处传来。
顾青崖的蚀文伤口突然灼痛,青灰纹路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岩壁轰然开裂,老妪拄着脊椎发簪缓步而出,身后漂浮着三百枚刻满蚀文秘术的玉简。
“孙不惑在拿你们炼蛊。”
老妪的发簪尖端指向顾青崖渗血的掌心,“腐髓膏不是废丹,是蚀主赐予蛊奴的饵食。”
她枯手轻挥,玉简中投射出幻象:白日的丹房内,孙不惑正将虚蝉镜碎片塞入鼎身夹层,鼎中沸腾的腐髓膏里沉浮着数十枚卵鞘。
顾青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幻象中的卵鞘突然裂开,钻出与他容貌一致的幼虫!那些怪物额生复眼,口器间垂落的黏液在地面蚀出蚀文秘术的全文。
“他在养你的替身蛊。”
老妪的独眼突然裂成复瞳,“每个药人司杂役,都是清虚老道为蚀主备下的鲜脍。”
地脉突然剧烈震颤。
顾青崖怀中的虚蝉镜碎片自发拼合,映出禁地之外的骇人场景:赵师姐正在寮房撕扯自己的脸皮,皮下玉骸上刻着与他相同的蚀文;孙不惑的蜈蚣步足插入古柏树干,整座青冥山的脉络正逐渐染上青灰。
“该醒了。”
老妪的脊椎发簪刺入他掌心蚀文。
剧痛中,顾青崖看见自己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亿万条扭动的蚀文篆文。
那些文字啃食着他的恐惧,在骨髓深处筑起一座血肉道台。
三禁地的磷火在顾青崖眼前炸成星屑,老妪的脊椎发簪抵住他咽喉。
簪尖渗出的青灰色液体顺喉管滑落,所经之处血肉翻卷,暴露出皮下蠕动的蚀文。
那些青灰色纹路如同活蛇般游走,每当触及心口便溅起青焰。
“忍着点,蛊毒要反了。”
老妪独眼中的复瞳突然分裂,十二颗瞳孔同时映出他胸口的异变。
顾青崖低头看见自己的皮肤正泛起玉色,蚀文如同活蛇般在肌理间游走,每当触及心口便溅起青焰。
地脉深处传来编钟的闷响,岩壁突然渗出三百道血泉。
老妪的发簪在空中划出符咒,血水凝聚成镜面,映出顾青崖骨骼的异化——原本莹白的玉骸爬满黑色脉络,像极了药人池底沉着的腐骨。
“蚀脉初成时最是难熬。”
老妪撕开自己的道袍,露出胸腹间跳动的血肉轮盘,“当年我剖开七十六个药人取髓,才镇住这蚀心之痛。”
顾青崖的瞳孔突然琉璃化,禁地的景象在眼中扭曲重组。
那些嵌在岩壁中的玉骸纷纷爬出,骨骼上的蚀文拼成蚀文秘术的残篇。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某具骸骨时,整座禁地突然翻转,露出下方沸腾的玉髓池。
池中漂浮的并非灵液,而是无数张粘连的人皮。
孙不惑的身影在池心浮现,他的蜈蚣步足正插入某具无面尸骸的脊柱,尸骸手中紧握的玉简上,赫然刻着顾青崖的生辰八字!“时辰到了。”
老妪突然将发簪刺入自己心口,青灰血液喷溅在池面。
沸腾的玉髓凝聚成巨手,将顾青崖拖入池中。
灼痛感席卷全身的瞬间,他看见池底沉着三百具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插着虚蝉镜碎片。
剧痛中,蚀文突然暴走。
顾青崖的手背裂开十字血口,青灰色触须破体而出,将池中人皮撕成碎片。
那些碎片在触须间重组,化作赵师姐的面孔:“师弟好狠的心……”寅时的梆子声穿透岩层。
顾青崖从池中跃出时,整座玉髓池已干涸见底。
池底浮现出完整的虚蝉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某个头生鹿角、身缠锁链的身影正在镜中冷笑,额间嵌着与老妪同源的血肉轮盘。
“第四空骸……”老妪跪倒在地,脊椎发簪寸寸断裂,“原来我们才是瓮中蛐蟮……”四霞光染红飞檐时,顾青崖正被两名道童架着拖向紫霄殿。
青石板缝里渗出的玉髓沾湿他衣摆,那些胶质液体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