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麻纸上的淤痕图被她反复修改了七遍,炭笔在指腹磨出薄茧。
她捏着放大镜凑近看,死者脖颈那道月牙形压痕终于和记忆里陆小郎的指节弧度完全吻合——少年惯使算盘,右手食指关节因长期拨珠微微凸起,这道痕迹,正是他拇指与食指用力时的压印。
“肺部无水。”
她对着案上的验尸记录喃喃,笔尖重重戳在“溺亡”二字上,墨迹晕开成黑团,“分明是掐晕了再丢进河,伪装成意外。”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惊得她手一抖。
她这才发现后颈全是冷汗,沾着碎发黏在衣领上。
阴阳眼使用后的酸胀还缠着眼皮,她揉了揉,摸到眼尾的湿意——不是泪,是又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颧骨往下淌。
“得补全证据链。”
她扯过帕子按在鼻下,转身从破柜里翻出原主留下的《洗冤集录》。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银杏叶,是原主父亲教她认骨相时夹的。
指腹擦过叶脉,她突然想起昨日赵氏骂她“连骨相都认不全”的尖嗓,喉间涌上股热意。
“今日便让你们看看。”
她把验尸图卷进竹筒,用麻绳捆紧,动作利落得像在解剖台上缝合伤口。
青阳城衙的公堂比验尸堂亮堂十倍。
宋清砚跨过高高的门槛时,阳光正透过廊下的石榴树洒在她肩头。
周捕头迎上来,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竹筒:“宋姑娘,县令大人在堂上等。”
公堂上,周娘子攥着帕子跪在左侧,陆小郎的父亲陆掌柜正拍着桌案喊冤:“我家小郎最是心软,前日还喂过街角的流浪狗!”
“啪——”惊堂木的脆响震得房梁落灰。
县令王怀德放下茶盏,目光扫向宋清砚:“宋姑娘,你说这孩子不是溺亡?”
“回大人。”
宋清砚展开竹筒里的图,双手呈给王怀德,“死者脖颈有指痕,深及皮下筋膜,是生前被人掐压所致。”
她指向图上的月牙形印记,“此痕迹与常人掐压不同,应是施害者右手食指关节有凸起。”
堂下传来窃窃私语。
陆掌柜的手突然抖了抖,茶盏“当啷”摔在地上:“我家小郎...他...他拨算盘...更关键的是。”
宋清砚提高声音,“死者肺部无河沙水草,气管内无溺液。”
她转身看向周娘子,“周婶子,您家小满落水时,可曾听见他呼救?”
周娘子猛地抬头:“没...没听见!
我在河边洗衣,就瞅见水面扑腾两下,人就没了。
““那是因为他被掐晕后才抛入水中。”
宋清砚的声音像把淬了锋的刀,“真正溺亡者会在水中挣扎,吸入大量河水;可小满是先失了知觉,自然不会有那些痕迹。”
王怀德的笔杆顿在半空:“宋姑娘,你说的可都有依据?”
“有。”
宋清砚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半把河沙,“这是从死者指甲里刮出的。
若他是自己落水,指甲里该有挣扎时抓的水草;可这沙粒均匀,是被人按住脑袋时,指腹蹭到的河底泥沙。
“陆掌柜的脸瞬间煞白。
“大人!”
宋清砚突然转身,“民女恳请再验一次尸体,以证所言非虚。”
王怀德点头:“准。”
停尸房的草席掀开时,腐臭味混着清晨的潮气扑面而来。
宋清砚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按上死者后颈——她需要更多记忆。
眼前的黑暗翻涌成河。
这次的画面更清晰:药铺朱漆门前,扎着羊角辫的小满举着糖人,陆小郎穿着湖蓝缎子站在台阶上,翡翠镯子在阳光下晃眼。
“把糖人给我。”
他扯住小满的衣领,“你娘欠我家五文钱,拿这个抵。”
“不...我娘明日就还...明日?”
陆小郎的手指掐上小满脖颈,“现在就抵!”
小满的糖人“啪嗒”掉在地上,陆小郎拽着他往河边跑。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宋清砚的鼻血“噗”地溅在死者衣襟上。
“宋姑娘!”
跟进来的张班头吓了一跳,要扶她。
“别碰。”
她踉跄着后退,扶住停尸台边缘,“够了。”
她掏出帕子堵住鼻子,另一只手摸出炭笔,在随身带的碎纸上快速勾勒——陆小郎左眉骨有道淡疤,是上个月和人打架留下的,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公堂上,宋清砚把画像拍在陆掌柜面前:“这是凶手的模样,左眉骨有疤,右手食指关节凸起,戴翡翠镯子。”
陆掌柜的手哆哆嗦嗦摸向自己腰间的钥匙串——那串钥匙,正是他昨日给儿子陆小郎的。
“抓...抓人!”
王怀德一拍惊堂木。
陆小郎被押上来时,翡翠镯子还在腕上晃。
他看见画像的瞬间,腿一软跪在地上:“我...我就是怕他说出去...五文钱的事,我爹知道要打我...”周娘子的哭声炸响在堂内。
王怀德看向宋清砚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宋姑娘断案如神,本县赏银十两,再着人去宋氏验尸堂挂块‘妙手辨冤’的匾!”
“谢大人。”
宋清砚垂眸应着,余光瞥见堂下的赵氏。
那女人正用帕子掩着嘴,指节却攥得发白,腕间的银镯勒出红痕——她昨日派宋大柱去通风报信,却不想陆小郎早被抓了现行。
散堂时,街坊们挤在衙门口。
“原来说宋姑娘连骨相都认不全,合着是有人使坏!”
“可不是?
方才那验尸图,比我家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还清楚!”
赵氏被挤到墙角,宋大柱缩在她身后小声嘀咕:“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赵氏猛地拧他胳膊,疼得他倒抽冷气,脸上却还堆着笑:“清砚出息了,当姐姐的自然高兴。”
月上柳梢头时,宋清砚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推开验尸堂的门。
案上的油灯不知被谁添了油,火苗稳稳地跳着。
她瘫在破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十两赏银——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挣来的东西。
“好累。”
她呢喃着闭眼,忽然觉得丹田处像有团热流在窜。
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站在片荒芜的土地上。
脚下的泥土干裂成块,远处有座石屋,门楣上刻着“灵田”二字。
她伸手摸向身侧的土,指尖刚触到地面,脑海里突然涌进段信息:“初开阶段,需特殊药露浇灌激活,可加速药草生长百倍。”
“空间灵田?”
她倒抽口凉气,转身时碰翻了脚边的陶瓮。
瓮里的土洒出来,混着她袖中蹭落的血珠——那是今日验尸时沾的。
血珠渗进土中,干裂的地面竟泛起丝绿意。
宋清砚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抹绿芽:“看来得找点药露了...”夜风掀起窗纸,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叩叩——”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
宋清砚猛地抬头,就听个清朗的声音在院外响起:“青阳城宋氏验尸堂?
大理寺差人送公文,烦请开门。
“她攥紧袖中的放大镜,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大理寺...那个传说中专门查悬案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映得眼底的光愈发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