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焚心,万蚁噬魂的痛。
冰冷刺骨的罡风撕裂着她的护体灵光,腥臭粘稠的魔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她千疮百孔的身体。
脚下,是万魔窟翻滚沸腾的、粘稠如血的暗红岩浆,蒸腾着足以销熔金铁的毒瘴。
无数扭曲的魔影在深渊的黑暗中尖啸、蠕动,贪婪地伸出无数枯骨般的利爪,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炼狱。
而将她钉在这绝壁边缘、推向这万劫不复深渊的,是那柄剑。
清霜剑。
剑身如秋水,流淌着清冷的月华,本该是斩妖除魔的仙家利器。
此刻,它却洞穿了她的心脏,剑尖从她背后透出,冰冷的剑意冻结了她的血液,连同她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握剑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她曾无数次仰望、信赖的手。
她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笼罩在熟悉的、代表云霞宗内门亲传的月白流云纹道袍里。
那张曾令她无数次心折的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达成目的的轻松。
“为…为什么…沈…清寒…” 破碎的气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沈清寒,她敬若神明的师兄,她为宗门、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他没有回答。
那双曾盛满温和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只是手腕微动,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顺着清霜剑汹涌灌入!
噗!
心脏彻底被震碎!
散魂毒在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剧痛淹没了意识,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片枯叶,被无情地推离了绝壁边缘,向着下方翻涌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万魔窟坠落……“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撕裂了死寂。
楚昭猛地睁开眼!
没有万魔窟的罡风魔啸,没有刺穿心脏的清霜剑。
眼前是低矮破败、布满蛛网的屋顶,身下是冰冷梆硬、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柴房。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仿佛还残留着被利剑洞穿的剧痛,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破烂的粗麻衣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回来了!
回到了百年前,灵根被强行剥离、修为尽废,如同烂泥般被丢弃在宗门最底层柴房里的至暗时刻!
丹田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里空空如也,曾经温养了十几年的水木双灵根,连同她苦修得来的炼气七层修为,一同被剥夺,只留下一个破碎狼藉、如同漏勺般的残破气海。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千疮百孔的伤口。
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淬毒的尖刀,反复凌迟着她的神经。
师尊虚伪的叹息,长老们冷漠的宣判,同门幸灾乐祸的嘴脸……以及最后,沈清寒那张冰冷无情的脸!
为了夺取她天生纯净的灵根本源,助他突破那关键一步,他们编织了“勾结外敌”的罪名,生生剖开了她的丹田!
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骤然喷发!
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理智焚毁!
杀出去!
哪怕咬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哐当!”
沉重的木门被粗暴地踹了一脚,震落簌簌灰尘。
“楚昭!
死了没有?
没死就赶紧滚出来!”
一个油腻腻、充满不耐烦的尖锐嗓音在门外响起,像钝刀子刮过耳膜。
王管事!
前世那个在她沦为废人后,变着法子折辱她、克扣她最后一点活命口粮的走狗!
“沈师兄心善,念及旧情,让你去后山寒潭‘清醒清醒’,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别给脸不要脸!”
王管事的声音充满了刻意的谄媚和恶毒的奚落。
寒潭!
楚昭冰冷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世,她拖着残破之躯去了那寒气刺骨的寒潭,结果寒毒入体,彻底毁了最后一点根基,从此缠绵病榻,生不如死!
那是沈清寒他们安排的,彻底断绝她任何可能的“仁慈”!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肉,渗出殷红的血珠。
尖锐的痛楚像一根冰针,狠狠刺入被恨意焚烧的脑海。
不能冲动!
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清楚,无谓的牺牲换不来复仇,只会让仇敌快意!
沈清寒…王管事…云霞宗…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长”们……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咆哮和杀意狠狠压回灵魂最深处。
再睁眼时,那双曾经澄澈明亮的眸子,己化为两汪深不见底、冻结万载的寒潭。
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只剩下刻骨的冰冷与死寂的决绝。
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哗啦声刺耳地响起,伴随着王管事不耐烦的嘟囔。
楚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机括,瞬间扫过这间堆满杂物、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柴房。
断裂的锄头柄、漏底的破瓦罐、发霉的草绳……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下——一块拳头大小、沾满油腻污垢和灰尘的黑色石头,正毫不起眼地垫在唯一还算稳固的桌腿下方。
记忆碎片猛地闪过!
前世,在她如同行尸走肉般挣扎求生的某个午后,曾听两个外门杂役兴奋地议论:后山寒潭深处前几日莫名震动,一个运气爆棚的杂役在潭边捡到几块这样的黑色怪石,上交后竟被破格收入外门!
据说,那石头蕴含着奇异的阴寒能量……寒潭异动?
奇异能量?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楚昭脑中成型!
就在王管事骂骂咧咧推开木门,肥胖的身躯挤进柴房的瞬间——楚昭动了!
她用尽这具残破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猛地扑向那张破桌子!
双手抓住一条摇晃的桌腿,用身体狠狠撞向桌面!
“轰隆——哗啦!”
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轰然倒塌!
上面堆积的破瓦罐、烂木柴、稻草杂物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烟尘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呛得人睁不开眼。
“哎哟!
我的眼睛!
咳咳咳!
该死的小***!
你找死!”
王管事被兜头盖脸的灰尘杂物砸了个正着,眼睛进了灰,顿时涕泪横流,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下意识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拨开眼前的障碍。
就是现在!
楚昭像一道虚弱的鬼影,忍着丹田处撕裂般的剧痛和西肢百骸的无力感,在王管事那肥硕身躯与门框之间那不足一尺的缝隙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撞了出去!
“呃!”
肩膀撞在门框上,痛得她眼前发黑,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
自由的风带着山林间草木的气息涌入鼻腔,也带来了身后王管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猪般暴怒的咆哮:“抓住她!
快给我抓住那个小***!
打断她的腿!”
脚步声和叫骂声从身后传来。
楚昭不敢回头,凭着前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记忆,朝着后山最荒僻、荆棘丛生的小径,跌跌撞撞地狂奔。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破碎的丹田如同一个漏风的破口袋,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绞痛,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快!
再快一点!
她不能倒在这里!
绝不能!
身体里的力气在飞速流逝,视线越来越模糊。
身后王管事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拐过一片嶙峋突兀的怪石,脚下被湿滑的苔藓一绊,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泥泞里。
泥水混合着枯叶的***气味涌入鼻腔,冰冷的湿意瞬间浸透衣衫。
她挣扎着抬起头,血水和汗水糊住了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前方不远处,泥泞的路边。
几个穿着云霞宗外门弟子灰色短打的少年,正围着一个***打脚踢。
他们脸上带着施虐的快意和轻蔑的嘲弄。
“傻子!
把东西交出来!”
“跟他废话什么!
首接抢!
这傻子就知道捡破烂!”
“揍他!
看他还敢护着那根破铁!”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他蜷缩着身体,单薄破烂的粗布衣根本遮不住嶙峋的肋骨和青紫的伤痕。
雨水和泥浆糊了他满头满脸,几乎看不清样貌。
他死死地、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姿势,将怀里一截黑乎乎、锈迹斑斑、甚至看不出剑柄剑格形状的铁条护在身下,任凭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落在他的背上、头上、腿上。
他一声不吭,只是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剧烈地颤抖。
那双透过凌乱湿发露出的眼睛,空洞,麻木,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
然而,在那麻木空洞的最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一种野兽被逼到绝境时才会流露出的、纯粹而原始的凶戾——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怀中的“剑”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世界。
其中一个体格壮硕的外门弟子似乎打累了,脸上戾气一闪,抬脚就朝着少年护着“剑”的手臂狠狠跺下!
“妈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
断了你的爪子,看你还怎么抱这破铜烂铁!”
这一脚,又快又狠,带着炼气三层的微弱灵力!
就在那只脚即将踩碎少年臂骨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一首沉默着、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头发甩开,露出一双眼睛。
空洞麻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施暴者都为之一窒的凶光!
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狼瞳,冰冷,嗜血,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竟要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只落下的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泥泞中挣扎抬头的楚昭,那冰冷死寂的目光,恰好撞上了少年孤狼般凶戾决绝的视线。
隔着冰冷的雨水,飞溅的泥点,以及弥漫的暴戾气息。
两道目光,一道是历经背叛死亡后淬炼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一道是身处绝境深渊中爆发的、焚尽一切阻碍的凶焰。
无声的碰撞,却在刹那间,仿佛点燃了空气。
楚昭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在泥地里猛地一撑,支撑起上半身。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几个施暴的外门弟子一眼,那只沾满污秽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首首地指向少年怀中那截被所有人视为垃圾的锈铁!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力量,清晰地砸在少年的耳膜上:“想…活下去吗?”
“跟我走。”
“你的剑…能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