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西岁的陆之珩跪在御书房外,隔着雕花槅扇听见昭昱帝沉稳的声音传来:"珩儿年岁渐长,绥安国风调雨顺、文治昌隆,朕有意让你前往学访交流。
望你能博采众长,不负皇家子弟之名。
"话尾的余韵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看似殷切的期许,实则像一把裹着绸缎的钝刀,轻轻剜着少年的心。
生母贤妃生性柔弱,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不争不抢,他自小在冷宫里数着滴水的铜漏长大,早己明白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下,不过是将他这个庶子支开的托词。
临行前,太傅将刻有昭昱皇室暗纹的玄铁佩塞进他掌心:"陛下命你观摩绥安风土,若能习得治国之道......"陆之珩望着宫墙外阴鸷的寒鸦,把佩饰收进袖中。
马车碾过两国交界的青石板时,他望着昭昱方向渐小的城楼,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剪断丝线的风筝,不知该飘向何方。
绥安的春天却如打翻的蜜罐,御花园里千瓣桃开得肆意,粉白花瓣落在慕疏忆的鹅黄襦裙上。
同样十西岁的长公主踮着脚,银铃腰带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却怎么也够不到缠在柳梢的"鸾栖"风筝。
她眉眼如画,眼眸似浸着晨露的黑曜石,琼鼻朱唇不点而赤,如云乌发间点缀的珍珠步摇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肌肤胜雪,整个人美得如同春日里最娇艳的花,哪怕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都带着倾国倾城的韵致。
"殿下若是再攀高些,这鸾栖怕要变成惊弓之鸟了。
"清冷的声音惊得她险些失衡,转身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眼前的少年身着月白襕衫,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轮廓分明的侧脸仿若刀削斧刻,透着不属于十西岁的冷峻。
玄铁冠束起的乌发间沾着几片桃花,腰间龙纹玉佩泛着冷光,更衬得他气质卓然,英俊帅气得让人移不开眼,与周围春色格格不入。
陆之珩将半截断绳递过去时,袖口的昭昱暗纹隐入阴影,却被慕疏忆眼尖捕捉。
"你是昭昱来的?
"她跳下矮墙,沾着草屑的指尖轻轻触碰玉佩,"我听兄长说,你们那儿的冬天会下红色的雪。
你在昭昱也是放风筝的好手吗?
"陆之珩的手指微微蜷起。
在昭昱,他不过是个被冷落的庶子,哪有闲情放风筝?
可眼前少女清澈的目光让他莫名不愿打破这份美好,斟酌着开口:"不过是跟着书童摆弄过几回。
"他刻意隐去皇室身份,将自己说成普通贵族子弟。
"难怪这么厉害!
"慕疏忆眼睛亮得惊人,礼貌地欠身行礼:"若不介意,能否请公子指点一二?
"陆之珩接过她递来的线轴,耐心讲解:"放线要趁着风势,收线得手腕巧劲。
"慕疏忆认真聆听,不时提出精妙见解:"公子所言极是,若配合风向变化调整角度,风筝或许能飞得更高。
"在她的配合下,"鸾栖"很快稳稳升入高空。
暮色渐浓时,两只风筝在空中缠成结。
慕疏忆望着天空,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瞧,鸾栖与玄龙倒像是在共舞。
"她轻轻拂去裙摆的草叶,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铺在草地上才坐下:"城西风筝铺的老师傅擅扎夜光风筝,明日若你有空,我们一道去好不好?
还有上元节时,整条朱雀大街都会挂满花灯,父皇也会出宫与民同乐。
"听着她描绘的种种美好,陆之珩攥着风筝线的手微微发抖。
在昭昱,他从未见过这样鲜活的场景,更未感受过如此炽热的善意。
见他听得入神,慕疏忆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点心,轻轻推到他面前:"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桃花酥,你快尝尝!
我平日里常偷溜出宫,最爱收集民间的点心方子,想着下次做了新鲜的,一定叫人给你送去。
""对了,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慕疏忆的声音轻柔,带着自然的亲近。
陆之珩的喉结微动,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叫我珩儿就好。
""珩儿!
"她笑着轻唤,取下头上一支精致的珠花,轻轻放在他手心:"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啦!
这珠花给你留个念想,往后不管遇上什么事,尽管来寻我!
"话语轻快又真诚,让人如沐春风。
陆之珩低头,看着手中的珠花与腰间的玄铁佩。
远处传来晚钟,惊起一园栖鸟。
他望着绥安澄澈的天空,第一次觉得,或许这场被放逐的学访,也并非全然是件坏事。
那些藏在心底的自卑与阴霾,在少女毫无保留的信任里,悄然裂开了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