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硬,吹得人脸皮生疼,卷起沙子往眼里钻。
陈青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道袍,正吭哧吭哧爬墙。
姿势不怎么好看,甚至有点狼狈。
刚扒上墙头,脚底下“嘎吱”一声,像是踩碎了啥,软乎乎的。
“哎哟***!”
墙根底下传来一声闷骂,还带点嘶嘶的尾音。
陈青低头一瞅,乐了。
一条挺肥的花蛇,被他落脚溅起的碎石砸懵了,晕乎乎地盘在那儿。
“对不住啊蛇兄,借个道儿。”
陈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月光下有点晃眼。
那蛇吐着信子,像是想骂人,最后还是蔫蔫地缩回石头缝里。
陈青利落地跳下来,拍了拍灰。
他没急着走,蹲下来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不是土味儿,也不是晚上沙漠那股干冷气。
是股子…若有若无的腥臭,还掺着点像烧焦羽毛的糊味儿,淡得快被风吹没了。
“啧,这味儿……”陈青眉头拧起来,手指头下意识搓了搓,“跑得够快啊老鬼,属兔子的?
追你大半个地球,钻这儿来了?”
他这趟就是追一只从国内老林子深处溜出来的百年恶鬼。
这玩意儿凶得很,吸了好几个村子的精气,最后愣是撕开阴路,一路向西,溜得比耗子还快。
陈青就靠兜里那祖传的青铜罗盘,一路闻着那鬼东西的阴煞味儿,撵到了这美墨边境。
墙这边更荒,沙地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根刺草。
陈青掏出罗盘。
那黄铜盘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中间的指针平时灵得很,这会儿却像喝醉了酒,先是疯了一样乱转,转得人眼花,接着又猛地一沉,软趴趴地指向地面,彻底不动了。
“操!”
陈青骂了一句,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烦躁地晃了晃罗盘,指针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线索彻底断了。
正烦着呢,风里飘过来一阵压得极低的窸窣声,还有短促的喘气。
不是风声。
陈青眼神一凝,猫着腰,悄没声地摸到旁边一个沙包后面。
探头一看,沙窝子里黑压压挤着十几号人,汗臭、烟味混着浓得化不开的害怕。
一个穿着不合身亮片外套、背对着他的男人正唾沫横飞,一口粤语腔的普通话在他耳边响起“丢!
怕什么啦!
过了这道线,对面就是天堂!”
他晃着胳膊上那粗得吓人的假金链子,“我纽约表叔公讲的!
那边,遍地是钱!
刷盘子?
刷盘子都能开奔驰!
住大房子!
空气都是甜的,自由!
民主!
懂不懂?
旁边抱着孩子的女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那男人亢奋的声音在风里飘,听着特别假。
陈青撇撇嘴,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他懒得听,身子一滑,悄没声地挤进了人群尾巴的阴影里。
没人注意多出个穿破道袍的。
大家只盯着前面蛇头的手势——该钻洞了。
洞口藏在几块怪石头后面,用破草烂板子挡着。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和陈年霉味儿冲出来,呛得人脑仁疼。
“快!
进去!
磨蹭什么!”
蛇头压着嗓子吼,像赶牲口。
人群被推搡着塞进那个黑窟窿。
陈青夹在中间,挤得肋骨生疼。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又闷又臭,喘气都费劲。
脚底下是湿滑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
只有喘气声、闷哼声。
前面那亮片男,还在叨叨,好像黑咕隆咚给了他勇气:“看见没?
自由通道,等会儿出去,我请你们喝冰可乐!
爽翻天!”
陈青听得耳朵起茧,压低声音怼了一句:“省点口水吧,留口气爬出去。
旁边传来几声憋着的嗤笑。
亮片男噎住了,大概在黑暗里狠狠瞪了陈青这边一眼,总算消停了。
在闷死人的黑里爬了不知多久,前面终于透进一丝凉风,有了点亮光。
“到了!
快!
出去!”
蛇头的声音带着解脱和急迫。
人群争先恐后地挤出洞口,大口喘气。
外面是更荒的沙砾地,几棵半死不活的刺草影子在月光底下张牙舞爪。
“自由啦!”
亮片男第一个蹦出来,激动地张开手,对着荒地低吼,像要抱住整个米国。
他那头染得刺眼的金毛在月光下像枯草。
其他人瘫在地上喘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懵和一丝虚弱的念想。
陈青最后出来,拍着身上的泥,手立刻摸向怀里——罗盘还是死沉沉的,指针耷拉着,毫无生气。
他心里一沉。
鬼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这破地方空得连个鬼影都没有…那玩意儿到底钻哪儿了?
就在大家刚松半口气“不许动!
Police!
Hands up!”
几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像刀子一样,毫无预兆地从西面八方捅破黑暗。
引擎轰鸣和刺耳的警笛声撕破寂静,死神的催命符一样从几个方向压过来!
几辆深色铁疙瘩一样的边境巡逻车猛地刹住,车顶蓝红警灯疯转。
车门“砰砰”打开,穿深色制服、端着枪的警察跳下来,黑洞洞的枪口在强光下闪着冷光,稳稳指着这群人。
“On the ground!
NOW!
趴下!
立刻趴下!”
喇叭里爆出冰冷无情的吼叫,震得人头皮发麻。
人群炸了窝,尖叫着西散奔逃!
“跑啊——!”
混乱中,陈青看见阿强反应最快。
他发出一声怪叫,推开旁边吓傻的同伴朝着那破铁丝网的方向“Freedom!
Freedom!”
他一边跑一边嘶吼,金毛乱飞,亮片外套反着光,像个冲向风车的疯子。
“Stop!
I said STOP!”
警察厉声警告。
回答他的是更疯的冲刺和嚎叫:“米国!
我来啦——!”
“砰!”
枪响了。
狂奔的阿强身体猛地往前一栽,像是被无形的大锤砸中了背。
冲势骤停,整个人往前扑飞出去,重重地、脸朝下拍在冰冷的沙砾地上,“噗”的一声闷响。
他那头金毛在尘土里散开,像团脏兮兮的金色杂草。
世界安静了一瞬。
只有警灯还在冷酷地转着,蓝红的光扫过阿强扑倒的身体,扫过周围僵住面无人色的偷渡客,也扫过陈青猛地缩紧的瞳孔。
一股浓重血腥气,在冷风里迅速散开。
陈青站在原地,像根钉子钉在沙地里。
他看着几米外那具在警灯下迅速凉透、身下洇开黑红的身体,看着那只曾经激动挥舞现在却摊开的手。
“呸,汉件”剑陈青朝着那边,轻轻啐了一口,沙土粘在嘴唇上。
“冰冷的枪口重新移动,指向剩下那些瘫在地上抖成筛子的人。
警察冰冷的呵斥声又响起来。
他们开始收网,动作利索得像赶羊。
陈青眼神一厉。
就在最近一个警察枪口快对准他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花哨,左脚猛地斜前一踏,足尖内扣,脚跟外碾,身体重心诡异地一沉一旋!
脚下的沙砾被无形推开,形成一个浅浅的圆弧印——天罡禹步!
砰!
砰!
砰!
枪声追着他的残影响起!
贴着他的道袍衣角、擦着他鬓角飞过!
噗噗钻进他刚才站的地方,溅起沙尘。
陈青的身影在强光里拉出模糊的灰线,像鬼影一样几个急转,快得看不清。
他利用稀疏的刺草、地面的起伏当掩护,每一步都险险避开弹道。
几个眨眼,他像融进夜色的烟,彻底冲出强光包围圈,消失在远处更深的黑暗荒漠里。
只留下身后那片被警灯不停闪烁。
陈青一首跑到肺里火烧才在一片大石头后面停下。
他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头,大口喘气,每次呼吸都扯着肋下疼。
道袍被汗和泥浸透,死沉,说实话陈青认为自己能躲下来全靠运气好,多谢祖师爷保佑远处警灯的光和喊话声模糊了,被黑暗和风声吞掉。
他喘匀气,首起身,掏出罗盘。
指针还是死沉沉的,耷拉着。
陈青眉头拧成疙瘩,指节发白。
真***了?
那鬼玩意儿受了重创,跑不远!
肯定就在这附近,用了什么阴招把味儿彻底盖住了!”
他用力拍了下罗盘底座,那指针只是微微颤了颤,依旧不动。
不能干等!
陈青把罗盘揣回怀里,深吸一口冷气,压下疼和累。
他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微弱的光一闪。
他把全身的“感觉”像网一样撒开去捕捉这荒漠里每一丝的阴冷。
时间过去。
汗又冒出来,混着沙子流下。
肋下更疼了。
就在他感觉精神快绷不住时非常稀薄,断断续续的气息传来方向…西北!
陈青精神猛地一振,眼睛亮了,累劲儿好像被这发现冲散了不少追出去一里多地,那丝阴冷的感觉稍微清晰了点,指向一片低洼的沙地。
有几丛半死不活的刺草,影子在月光下乱晃。
陈青停下,眼扫过去。
感觉清晰地告诉他,那恶鬼最后残留的气息,就盘在此处,然后…彻底消失了。
像是钻进了地底或者被什么东西彻底抹掉了痕迹。
陈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目光投向西北方。
那边,能看到稀稀拉拉几点灯火,像黑水里浮起的鬼火。
是美国境内靠近边境的一个破镇子或者贫民窟的轮廓。
“呵……”一声低低的、冷到骨子里的笑从陈青喉咙里滚出来。
“钻人堆里去了?
老鬼,挺会挑地方啊。”
他紧了紧身上的破道袍,迈开步子,朝着那片灯火,大步走去。
夜风卷起道袍下摆,呼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