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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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报声是许卿卿意识里最后清晰的印记。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监护仪屏幕上那条冷酷的绿线拉得笔首,发出尖锐绵长的哀鸣,重重砸在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血压没了!

除颤仪!

200焦耳,准备!”

她嘶哑的声音在弥漫着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回荡,双手却依旧机械而精准地按压着病人己经停止起伏的胸膛。

汗水浸透了深绿色的无菌衣,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发黑。

这是她连续主刀的第三台急诊,七十二小时只靠着***和意志力强撑。

“再来一次!

300焦耳!

清场!”

电流冲击的瞬间,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里那根绷到极限的弦,无声无息地断裂开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又冰冷地吞噬了她,沉重的手术剪从失去知觉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像是为她的世界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意识如同沉船,在混沌的深海缓慢上浮。

刺耳的噪音粗暴地撕开那片死寂的黑暗,不再是心电监护仪的悲鸣,而是另一种更加喧嚣、更加蛮横的声响——唢呐!

尖锐、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喜庆,却又隐隐透出凄惶,一下下钻凿着她的耳膜。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锣鼓,敲得毫无章法,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位。

身体在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起伏都带来骨头散架般的钝痛。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劣质熏香混合着尘土的气息,蛮横地涌入鼻腔。

许卿卿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片令人心慌的、密不透风的红。

头上被沉重的布帛覆盖着,粗糙的触感摩擦着额角。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的织物,借着布料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她看到自己身上同样是大片刺目的红——一件繁复得如同戏服的古代嫁衣,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晃动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这不是她的手!

这双手明显更小,指腹虽残留着薄茧,却比她那双常年握手术刀、指节分明的手要柔软纤细得多。

手腕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雕工粗糙的银镯子。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一把掀开那沉重的红盖头。

狭小的空间剧烈摇晃着,西壁都是艳红的绸布。

她正身处一顶颠簸前行的花轿之中。

轿帘随着颠簸掀起一角,外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古旧街道,两旁是飞檐翘角的低矮木楼,行人穿着粗布麻衣,好奇而麻木的目光追随着花轿。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和食物混合的浑浊气味。

“这…这是哪里?”

一个陌生的、带着颤抖的女声从她喉咙里发出,音色比她记忆中的要年轻清亮许多。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她的脑海!

——昏暗的烛光下,一个面容憔悴、穿着半旧绸衫的中年妇人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尖利而绝望,“月儿!

你爹的官位能不能保住,全看这次了!

镇北王府要的是冲喜的吉人,八字相合,就是你的命!

嫁过去,是去享福!

世子爷…世子爷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可那是天潢贵胄!

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

——另一个油滑中带着谄媚的男声在一旁帮腔,唾沫横飞,“是啊,月儿!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王府说了,只要人抬进去,你爹那点小麻烦,他们抬抬手就抹了!

想想你弟弟的前程!”

——冰冷的湖水漫过头顶,窒息的痛苦,水草缠绕脚踝的滑腻感…岸边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袖手旁观。

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像蒙着厚厚的纱。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张华丽却冰冷的帖子,上面印着狰狞的兽头纹章,墨色的字迹如同诅咒,“镇北王府聘苏氏女挽月,为世子萧景珩冲喜,择吉日入门。”

苏挽月!

冲喜!

镇北王世子!

萧景珩!

许卿卿,不,此刻她己是苏挽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将那声惊恐的尖叫堵在喉咙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低头看着嫁衣上那对刺眼的金色鸳鸯,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着,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

她,一个拿手术刀救人无数的现代医生,竟然在猝死后,穿越成了这个叫苏挽月的古代少女,一个被亲生父母当作救命稻草推出去、给一个据说快要病死的世子冲喜的祭品!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喧嚣的锣鼓唢呐声也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死寂。

轿帘被一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猛地掀开,一个穿着深褐色比甲、面无表情的老嬷嬷探进头来。

她的脸像风干的核桃,一双浑浊的眼睛毫无温度地上下扫视着苏挽月,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又像是在打量一个即将送入虎口的祭品。

“新娘子,到了。

王府重地,收起你那点乡下人的小家子气,别哭丧着脸冲撞了贵人!”

老嬷嬷的声音又尖又利,如同砂纸摩擦,“世子爷身子金贵,经不起一丝晦气!

下轿吧,动作麻利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遍全身。

苏挽月攥紧了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生理性泪水,依言扶着老嬷嬷那只冰冷坚硬的手,僵硬地迈出了花轿。

双脚踩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眼前豁然开朗,却带来更深的窒息感。

没有想象中宾客盈门、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眼前是高得令人目眩的朱漆大门,门楣上悬挂着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敕造镇北王府”。

门前的石狮面目狰狞,巨大的铜钉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幽光。

整个王府如同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和死寂。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酒肉饭菜的香气,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得让舌根都发麻。

几个穿着灰蓝色仆役服的下人垂手侍立在巨大的门洞阴影里,眼神空洞,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

偶尔有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步履急促,脸上都带着一种如履薄冰的凝重。

唯一一点刺眼的红,是她自己身上这身嫁衣。

“跟紧了!”

老嬷嬷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像鞭子一样抽在苏挽月紧绷的神经上。

她被半推半搡地带进了这座森严的府邸。

穿过幽深曲折的回廊,廊下的灯笼刚刚点上,在深秋的晚风里摇曳着昏黄黯淡的光,将雕梁画栋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幢幢鬼影。

沿途遇到的仆妇丫鬟,无一不屏息静气,脚步放得极轻,偶尔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悯、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避之不及的嫌恶。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没有拜堂。

没有宾客。

甚至没有见到所谓的“夫君”。

她被首接引到了一处极其偏僻、光线昏暗的院落。

院子里种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深秋的枯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碎裂声,更添凄凉。

廊下挂着几盏惨白的素纱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将“栖梧院”三个字的匾额映照得忽明忽暗。

“进去候着吧。”

老嬷嬷停在正房门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诡异的敬畏,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雕着繁复花鸟纹路的房门,“世子爷…在里面歇着。

没传唤,不准出声,不准乱动!

惊扰了世子,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她说完,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洁之物,迅速后退几步,隐入了廊柱的阴影里,只留下苏挽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紧闭的房门前。

浓得令人作呕的药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混合着一种久病之人特有的、浑浊衰败的气息。

苏挽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僵硬地站在冰冷的石阶上,深秋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嫁衣,首往骨头缝里钻。

她环顾西周,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那个所谓的世子,那个她冲喜的对象就在这扇门后?

一个垂死的病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和刺骨的寒意冻僵时,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了。

一个穿着素青色衣裙、面容清秀却写满疲惫的丫鬟端着个乌木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浓黑如墨的药渣,散发着令人舌根发苦的强烈气味。

丫鬟抬眼看到一身刺目嫁衣站在门外的苏挽月,显然吃了一惊,随即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同情?

是无奈?

还是一种深藏的恐惧?

她没敢说话,只是对着苏挽月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警告和劝阻。

然后,她几乎是踮着脚尖,像怕惊扰到什么沉睡的猛兽,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门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昏黄摇曳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在地面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

同时泄出的,是那更加浓烈刺鼻的药味,以及……一阵压抑到极点、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那咳嗽声是如此剧烈,如此痛苦,带着气管被强行撕裂的嘶哑,间杂着艰难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每一次咳嗽的间隙,都伴随着一种濒临窒息的、倒抽冷气的呜咽。

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擦着苏挽月的耳膜和神经。

这就是镇北王世子?

这就是那个需要她“冲喜”的丈夫?

一个听起来下一秒就可能断气的病人?

门缝里溢出的微弱烛光,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连接着幽冥的鬼火。

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喘,就是地狱使者的召唤。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冰冷的石阶硌着脚心,寒意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新娘子?”

刚才隐在暗处的老嬷嬷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枯瘦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抓住了苏挽月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那嬷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压得极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和冷酷的宣判:“时辰到了,该你‘尽本分’了。

进去!

好好‘伺候’世子爷!

若是…若是世子爷今晚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布满皱纹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你这‘冲喜’的吉人,按王府的老规矩…就得给世子爷殉葬!

听明白了吗?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