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带着导盲犬的失明姑娘与一曲《茉莉花》
茳芏接了个订单，出发地是市盲校附近的一个公交站。
他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姑娘站在站牌下，身边蹲着一只毛色油亮的拉布拉多犬，脖子上系着醒目的导盲鞍。
姑娘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虽然双眼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翳，却丝毫没有妨碍她周身散发的温和气质。
她手里握着一根白色的导盲杖，尖端轻轻点地，像是在与地面对话。
“您好，是您叫的车吗？”
茳芏把车停稳，主动下车询问。
他心里有点忐忑，这是他第一次接带导盲犬的乘客，不知道平台有没有什么特别规定，也担心狗狗会弄脏车子。
“是的，师傅，麻烦您了。”
姑娘侧过头，准确地“望”向他的方向，声音像浸过泉水般清澈，“它叫‘黑豆’，很乖的，不会捣乱。”
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那只叫黑豆的拉布拉多犬抬眼看了看茳芏，尾巴轻轻摇了摇，然后温顺地蹲在原地，没有丝毫吠叫或扑人的举动。
茳芏松了口气，打开后排车门：“没事，上车吧。”
姑娘熟练地收起导盲杖，轻轻拍了拍黑豆的头：“黑豆，上车。”
黑豆立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先把头探进车门，然后整个身体平稳地挪进后排，乖乖地趴在姑娘脚边，没有占用多余的空间。
“师傅，不好意思，可能会让您觉得不方便。”
姑娘坐好后，歉意地笑了笑。
“不麻烦，真的。”
茳芏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黑豆，“它很听话。”
“嗯，它是我最好的伙伴，也是我的眼睛。”
姑娘轻轻抚摸着黑豆的背，脸上露出依赖的神情，“我去市中心的盲文图书馆，师傅您知道在哪儿吗？”
“知道，放心吧。”
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声响。
茳芏本以为姑娘会像其他乘客一样戴上耳机或者闭目养神，没想到她突然轻轻哼起了歌。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她的嗓音清甜，带着江南小调特有的婉转，一首《茉莉花》被她唱得细腻动人。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给那层淡淡的白翳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她不是在唱歌，而是在用心描绘一幅关于花香和阳光的画。
茳芏有些惊讶，忍不住问：“你很喜欢这首歌？”
“嗯，”姑娘点点头，笑容里多了些怀念，“这是我小时候，奶奶经常唱给我听的。
那时候我还看得见，奶奶会带我去后院看她种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特别香……后来我眼睛看不见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样子了，但这首歌的旋律，还有茉莉花的香味，一首忘不掉。”
她顿了顿，像是在感受空气中是否有花香：“现在我去图书馆，会借一些描述气味和声音的书，或者听有声读物，想象那些画面。
师傅，你能告诉我，现在路边的梧桐树，叶子是不是嫩绿色的？
风吹过的时候，是不是沙沙地响？”
茳芏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梧桐枝芽，那些鲜嫩的绿色仿佛第一次被他如此清晰地看见：“是的，叶子是嫩绿色的，风吹过，像……像小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很清脆。”
“真好啊。”
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遗憾，只有对世界的向往，“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能闻到，能感觉到，其实也挺好的。
就像黑豆，它不会说话，但它能带我去想去的地方，能让我感觉到安全和陪伴。”
茳芏的心被她的话触动了。
他想起自己被骗后那段黑暗的日子，觉得世界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
可眼前这个姑娘，虽然真的看不见光明，却用耳朵、用鼻子、用心灵，努力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美好，活得那么坦然、那么坚韧。
“你真乐观。”
茳芏由衷地说。
“生活嘛，总要往前看的。”
姑娘笑了笑，“就像您开车一样，就算不知道下一段路有没有堵车，有没有红灯，不也得握着方向盘，往前开吗？”
茳芏沉默了。
是啊，往前开。
他以为自己被困在债务的泥沼里动弹不得，却忘了，车轮始终在转动，只要方向盘还在手里，就有往前开的可能。
到了盲文图书馆门口，姑娘付车费，又拿出两张十元纸币：“师傅，这是给黑豆的‘车费’，谢谢您没有嫌弃我们。”
茳芏连忙把姑娘递过来的现金推回去：“这怎么行，不用这样。”
“您收下吧，”姑娘坚持着，“很多司机看到黑豆就不愿意载，或者会抱怨。
您不仅载了我们，还跟我聊了这么多，让我知道了梧桐树的样子。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黑豆似乎也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茳芏，尾巴轻轻摇着。
茳芏看着姑娘真诚的脸，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二十块钱，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谢谢你，姑娘，祝你在图书馆找到喜欢的书。”
“谢谢师傅，您开车注意安全哈。”
姑娘牵着黑豆下了车，黑豆熟练地引导着她走向图书馆的大门，一人一犬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和谐。
茳芏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耳边似乎还萦绕着那曲清澈的《茉莉花》。
他发动车子，感觉方向盘握在手里，似乎比平时更稳了一些。
也许，生活的颜色，不一定要用眼睛去看。
用心去感受，即使身处黑暗，也能闻到花香，听到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