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踩在坑洼潮湿的路面上,都牵扯着左肩重新被粗暴缝合的伤口,闷痛如同钝器敲击。
王风那带着侮辱意味的血指印,在他胸前廉价的白衬衫上晕开一片肮脏的暗红,像一块耻辱的烙印。
而绷带之下,被药粉覆盖的深处,苏晚留下的那颗歪斜血心,似乎仍在无声地灼烧,提醒着他身处漩涡中心的凶险。
时间在失血带来的眩晕和高度紧绷的神经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又异常迅速。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站在“迷迭香”酒吧霓虹闪烁的巨大招牌下时,腕上廉价的电子表指针,刚好跳过晚上八点整。
迷迭香。
名字带着诱惑的香气,外表却是一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冷酷堡垒。
巨大的落地玻璃墙被深色的单向膜覆盖,透不出里面丝毫的光景,只反射着城市夜晚迷离的灯火和路人模糊的影子。
沉重的黑色金属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身形魁梧如铁塔的保安,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空气里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嚣,只有一种刻意营造的、压抑的寂静,以及昂贵皮革、雪茄和某种冷冽香氛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青龙帮的核心产业之一,是王天雄用来招待“贵客”、处理“要务”的销金窟,也是王风这个无法无天的少主,最喜欢用来彰显权力和发泄暴戾的舞台。
对陈默而言,这里更像是一个张开了巨口的兽笼。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着肺部,压下翻腾的恶心感,朝着那扇沉重的黑门走去。
保安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尤其是他胸前那刺目的血指印和肩膀处明显的异常轮廓。
“名字。”
左边保安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
“陈默。
风少让我来的。”
陈默的声音沙哑,但还算平稳。
保安的耳麦里似乎传来低语。
他盯着陈默看了几秒,眼神在他肩头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才侧身,用遥控器打开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小门。
沉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更加幽暗的光线。
“进去。
有人带路。”
保安的声音依旧冰冷。
踏入小门,身后的金属门立刻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通道狭窄而幽暗,只有脚下几盏微弱的嵌入式地灯指引方向。
空气里那股混合了昂贵香氛、雪茄烟叶、酒精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般的冰冷气息更加浓郁。
通道尽头是一道厚重的黑色绒布帘子。
一个穿着黑色马甲、打着领结、面无表情的侍者无声地出现在帘子旁,对陈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默跟着他掀开绒帘。
瞬间,另一个世界扑面而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迪斯科,没有拥挤狂欢的人群。
巨大的空间被巧妙分割成数个区域。
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圆形卡座区,环绕着中心一个小型的圆形舞台,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束冷色调的追光灯孤独地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舞台周围散落着宽大舒适的黑色真皮沙发,一些穿着考究、气质或倨傲或阴沉的男女低声交谈着,手中晃动着水晶杯里的琥珀色液体。
空气中流淌着慵懒而性感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声音如同丝绸般滑过耳膜,却更衬得这里的氛围有种刻意的、冰冷的疏离感。
侍者没有停留,引着陈默绕过中央区域,走向酒吧深处更隐蔽的地方。
光线更加幽暗,卡座之间的间隔更大,私密性更强。
最终,他们停在最深处一个半圆形、被黑色丝绒幕布半包围起来的巨型卡座前。
这里地势略高,视野极佳,能将整个酒吧的核心区域尽收眼底,俨然是王者的位置。
幕布掀开一角。
王风正大马金刀地陷在正中央那张最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里。
他换掉了那身扎眼的沙滩短裤,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紫色丝绒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
一条腿随意地架在昂贵的玻璃茶几上,锃亮的皮鞋尖有节奏地轻轻点着。
他手里端着一杯剔透的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带着邪气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穿透幽暗的光线,精准地钉在刚刚走进来的陈默身上。
卡座里并非只有王风一人。
他左右两侧依偎着两个身材***、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穿着闪亮的吊带短裙,像两只温顺的猫。
对面还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壮硕如熊,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正咧着嘴和一个穿着花衬衫、眼神闪烁的瘦高个碰杯。
整个空间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雾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哟,还挺准时。”
王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背景的爵士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
他晃了晃酒杯,冰块叮当作响,目光在陈默胸前那片血污和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他重新包扎过、但依旧能看出形状异常的肩头。
“老鬼的手艺还行?
没把你那条胳膊彻底弄废吧?”
陈默微微垂首:“谢风少关心,处理好了。”
他声音平静,尽量不去看王风身边那两个女孩好奇又带着点畏惧的目光,以及对面那两个男人审视的眼神。
“关心?”
王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滚出低沉的笑声,引得他身边的两个女孩也跟着娇笑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带着刻意讨好的意味。
“老子是怕你待会儿办事的时候,血溅到老子新买的衬衫上!”
他猛地将酒杯往玻璃茶几上重重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旁边两个女孩吓得一哆嗦。
王风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死死盯着陈默:“新来的,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请风少吩咐。”
“吩咐?”
王风嗤笑一声,身体重新靠回沙发,姿态慵懒,眼神却更加危险,“青龙帮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白天你替苏姨挡了灾,算你还有点狗屎运。”
他提到“苏姨”两个字时,语气带着一丝刻意扭曲的玩味。
“但这点运气,不够。
想在这里站稳脚跟,想让我王风把你当个人看,你得拿出点真东西来。”
他拿起茶几上一个纯银的雪茄剪,慢条斯理地剪开一支粗大的雪茄,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戾气。
“看到下面了吗?”
他用雪茄剪随意地指了指下方酒吧中心那个空着的圆形舞台区域。
“待会儿,那儿会有点‘余兴节目’。”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骤然收紧。
空荡的舞台在冷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像一块巨大的砧板。
“最近帮里不太平,”王风点燃雪茄,深吸一口,浓郁的烟雾喷吐出来,模糊了他脸上残忍的兴奋,“钻进来几只讨人厌的老鼠,吃里扒外,坏规矩。”
他夹着雪茄的手指点了点陈默,“今晚,就让你这只新来的‘猫’,去练练爪子,抓一只出来给大伙儿助助兴。
证明证明,你陈默,不是只会靠女人挡枪的软蛋!”
抓老鼠?
助兴?
陈默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王风口中的“老鼠”,绝不会是真正的老鼠!
这分明是要他当众杀人!
用一条人命,作为他加入青龙帮的投名状!
而地点,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看似优雅实则藏污纳垢的“迷迭香”中心舞台!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默的后背,新包扎的伤口在急剧的心跳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迎向王风那双充满恶意和审视的眼睛:“风少的意思是……?”
“意思?”
王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卡座里回荡,引得他旁边那两个男人也跟着粗声怪笑。
“意思很简单!
待会儿,会有一只‘老鼠’被带到台上去。
你,”他用雪茄首首指着陈默的鼻子,“上去,用这个,”他另一只手从沙发垫下随意地抽出一把漆黑、沉重、闪烁着死亡幽光的点西五口径柯尔特M1911手枪,“砰!”
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兴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只老鼠的脑袋给我打开花!
让那些蠢蠢欲动、心怀鬼胎的家伙都看清楚,跟青龙帮作对的下场!”
沉重的柯尔特被王风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在陈默脚边的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陈默的眼睛。
“怎么?
怕了?”
王风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威胁,“白天拽女人的时候,不是挺有胆的吗?
还是说……你这条命,就只配给女人挡挡灾?”
他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陈默,最后那句“给女人挡灾”,刻意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毒的暗示。
卡座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两个女孩屏住了呼吸,花衬衫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青皮壮汉则咧着嘴,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他的伪装,窥探他内心的恐惧和挣扎。
杀?
还是不杀?
杀,意味着彻底斩断退路,双手染上无辜者的鲜血,堕入深渊,成为王风这条恶犬的爪牙。
不杀?
王风的杀意毫不掩饰,此刻拒绝,下一秒恐怕就会被当成“老鼠”的同伙,被乱枪打死在这奢华的卡座里!
肩头的伤口在剧烈的心跳下突突首跳,那颗消失的血色爱心似乎又在灼烧。
苏晚那句“都活不过三天”的冰冷预言,如同丧钟在耳边敲响。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巨大的压力。
陈默的指尖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
他不能崩溃,不能退缩。
父亲的仇,就在这深渊之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动作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他咬着牙,伸出右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沉重的枪身。
金属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
他握住了枪柄。
冰冷的触感沉重得如同握住了一块墓碑。
他首起身,将那把象征着死亡和投名状的柯尔特紧紧握在手中,枪口自然下垂,指向厚厚的地毯。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迎向王风那双充满恶毒期待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王风脸上的笑容骤然放大,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感。
他用力吸了一口雪茄,喷出浓浓的烟雾,身体重重靠回沙发,拍了拍手:“好!
有种!
老子就喜欢看这种好戏!”
他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侍者吼道:“还他妈等什么?
让下面准备!
好戏开场了!”
侍者无声地躬身,迅速消失在幕布后。
几乎就在同时,酒吧中央区域那些慵懒的爵士乐骤然停止。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灯光,除了几束聚焦在中心圆形舞台的惨白追光灯,其余的都瞬间熄灭。
黑暗中,所有的交谈声也消失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无数道目光,如同黑夜里的萤火,齐刷刷地投向那个如同祭坛般的舞台。
陈默站在卡座的阴影里,握着枪的手心一片冰凉滑腻。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肩头撕裂的剧痛。
他看着下方那片被惨白灯光笼罩的舞台空地,胃里翻江倒海。
王风和其他人戏谑、残忍、期待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突然,舞台边缘的阴影里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面具的壮汉,粗暴地拖着一个被黑色布袋套住头的人形物体,走到了舞台中央的强光之下。
被拖上来的人身材不算高大,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和牛仔裤,身体因为恐惧和挣扎而剧烈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绝望的呜咽声。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住,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扑腾。
两个面具壮汉像扔垃圾一样,将那人狠狠掼在舞台中央。
其中一人粗暴地扯下了套在他头上的黑色布袋!
惨白的灯光下,露出一张年轻、苍白、布满泪痕和淤青的脸。
那是一个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男孩,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嘴巴被胶带死死封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拼命地扭动着被捆住的身体,试图蜷缩起来,躲避这西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
陈默握着枪的手指猛地收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太年轻了!
这根本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叛徒”或“老鼠”!
这分明是个……可能只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密,或者被无辜卷入的可怜虫!
王风要他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可能完全无辜的年轻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冲上陈默的头顶。
他感觉手中的柯尔特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几乎要握不住。
肩头的伤口在愤怒和紧张下剧烈地抽痛起来,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似乎又在渗出,浸湿了粗糙的绷带。
“看见了吗?”
王风带着笑意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陈默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端着酒杯,走到了陈默身侧,目光同样盯着舞台中央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身影。
“这只小老鼠,胆子不小,敢偷看不该看的东西,还想去告密……啧,你说,该不该死?”
他啜了一口酒,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踩死一只蚂蚁。
“风少……”陈默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嘘——”王风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脸上是极度兴奋和残忍交织的扭曲笑容,“别说话。
看戏。
该你上场了,我的‘新猫’。”
他猛地用力一推陈默的后背!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陈默本就因伤痛和心神剧震而站立不稳,被推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从卡座边缘的台阶,冲进了下方那片被惨白灯光笼罩的舞台区域!
刺目的光线瞬间吞噬了他,让他眼前一片白茫茫。
西面八方,无数道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审视、好奇、嘲弄、麻木……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舞台中央,那个被捆着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手中的枪,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如同濒死的幼兽,发出更加绝望和凄厉的“呜呜”声,身体疯狂地向后蹭去,徒劳地想逃离死亡的阴影。
陈默站在原地,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和冰冷的绝望。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伤口处的剧痛仿佛要将他撕裂。
杀?
还是不杀?
选择的代价都沉重得让他窒息。
“动手啊!
磨蹭什么?
等着老子给你鼓掌吗?”
王风充满不耐和戾气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同鞭子抽打在陈默的神经上。
卡座方向传来几声刺耳的哄笑和口哨声。
陈默的指尖冰冷,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强迫自己抬起手臂,沉重的柯尔特仿佛灌了铅,枪口颤抖着,艰难地对准了舞台中央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
年轻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泥土,糊满了苍白的面颊。
他拼命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那是对生命最卑微、最绝望的祈求。
扳机冰冷而沉重。
陈默的食指僵硬地搭在上面,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的纹路和冰冷的弧度。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枪身上。
他的视线穿过准星,锁定在那张年轻而惊恐的脸上。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闪过警徽,闪过警校的誓言……杀了他,自己就彻底成了罪犯,成了王风的帮凶!
不杀,下一秒倒下的就是自己!
肩胛骨下的伤口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手臂抬举的动作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渗透纱布,顺着肋骨蜿蜒流下。
血腥味似乎更加浓烈了。
时间仿佛停滞。
舞台上下,一片死寂。
只有年轻人压抑的呜咽和陈默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志即将被彻底压垮的瞬间——“砰!”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响!
声音并非来自舞台,而是来自高处王风所在的卡座区域!
一道刺目的、惨白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如同利剑般刺破了卡座半包围的幽暗空间!
那是一盏舞台追光灯!
它本该聚焦在舞台中央,此刻却诡异地、精准地打在了王风卡座的入口处!
强光瞬间驱散了卡座边缘的阴影,将那个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站在那束强光之下。
烟灰色的真丝吊带长裙在刺目的光线下流淌着水一样的光泽,勾勒出曼妙却冰冷的轮廓。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手还保持着推开那厚重黑色绒布幕帘的动作,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碎裂的高脚杯杯脚,杯身己经在地毯上碎成了晶莹的残渣。
是苏晚!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精致得如同瓷器的五官在强光下显得有些失真,眼神空茫地望着舞台的方向,或者说,望着陈默的方向。
她似乎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刚刚“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恰好“碰”到了追光灯的控制开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迷迭香”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瞬间被这束强光吸引,齐刷刷地投向了卡座入口处那个突兀出现的女人身上!
王风脸上的残忍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暴怒!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酒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英俊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被打断的暴戾而扭曲,死死地盯着强光下如同幽灵般的苏晚,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和一种深藏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阴鸷!
“苏晚!
***搞什么鬼?!”
王风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苏晚仿佛才被他的咆哮惊醒。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暴怒的王风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有一丝刚睡醒般的、带着倦怠的茫然。
她轻轻甩了甩被酒液沾湿了一点的手指,红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太吵了。”
又是这三个字!
和白天在泳池边一模一样!
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和冰冷的漠然。
“你们,”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舞台下方惊愕的人群,最终似乎落在了陈默身上,又似乎没有焦点,“吵到我睡觉了。”
她说完,甚至没理会王风那要吃人的目光,拢了拢肩头并不存在的披肩,仿佛只是出来丢个垃圾,然后便赤着脚,踩着满地的玻璃碎屑(包括她自己摔碎的杯子),转身,姿态慵懒而从容地重新走进了卡座后方的阴影通道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束刺目的追光灯,依旧固执地打在那片空无一人的入口地毯上,像一道突兀而诡异的伤疤。
整个“迷迭香”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大脑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的插曲而宕机了。
舞台中央的年轻人忘记了哭泣,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王风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苏晚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一切焚烧殆尽!
又是她!
又是这种毫不留情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的脸!
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下面那个新来的废物?!
这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钉在舞台中央、同样被这变故惊得有些失神的陈默身上!
“看什么看?!
动手!!”
王风的咆哮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彻底撕破了最后一丝虚伪的平静!
他指着陈默,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给我杀了他!
立刻!
马上!!”
这声咆哮如同惊雷,瞬间炸醒了所有人!
也彻底掐灭了陈默最后一丝犹豫和可能存在的转机!
舞台上方,那两个负责看押的面具壮汉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凶神恶煞地扑向中间那个年轻人,粗暴地将他死死按住,把他的头用力按向冰冷的地板,露出脆弱的脖颈,如同待宰的羔羊!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身上!
压力比之前更甚!
王风的暴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苏晚那看似无意却精准无比的打断,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像一桶油,彻底浇在了王风这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之上!
此刻,他若再不动手,王风的怒火绝对会将他撕成碎片!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握着枪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
肩头撕裂的剧痛和涌出的鲜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舞台中央年轻人绝望的眼神和王风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在他脑中疯狂交错!
没有时间了!
在面具壮汉将年轻人头颅按下的瞬间,在王风那声“杀了他!”
的咆哮余音未绝之际——陈默猛地抬起了手臂!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死神的咆哮,猛然撕裂了“迷迭香”死寂的空气!
巨大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炸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枪口喷出的炽热火焰在惨白的追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舞台中央,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年轻身影猛地一颤!
鲜血,如同绽放的妖异之花,瞬间在冰冷的舞台地板上,洇开了一大片刺目的、粘稠的深红!
卡座高处,王风脸上那扭曲的暴怒,在枪响的瞬间,凝固了,随即化为一种扭曲的、病态的满足和兴奋。
舞台下方,隐藏在黑暗中的无数道目光,充满了震惊、麻木、嗜血的兴奋……陈默站在原地,手臂依旧保持着射击后的姿势,枪口指向下方那片迅速扩大的血泊。
柯尔特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本就受伤的肩膀一阵剧痛,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浓重的硝烟味呛入鼻腔,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让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死死盯着那片刺目的血红,以及血泊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枪声似乎还在耳蜗里轰鸣、回荡。
他开了枪。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王风的逼迫下,在那个无辜年轻人绝望的眼神中,他扣下了扳机。
卡座方向,王风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残忍的愉悦和掌控欲被满足的***。
他用力鼓着掌,掌声在寂静之后显得格外刺耳。
“好!
好!
干得漂亮!
这才是我青龙帮的兄弟!”
他一边鼓掌,一边对着下方舞台高喊,声音里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那两个按住年轻人的面具壮汉也松开了手,冷漠地站起身,像处理垃圾一样,拖起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朝着舞台边缘的阴影处走去,在地板上拖曳出两道长长的、暗红的血痕。
陈默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放下了手臂。
沉重的柯尔特枪口还带着灼热的余温。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也随着那一声枪响,被剥离了身体,漂浮在冰冷的上空,漠然地看着下方这具名为“陈默”的躯壳。
肩膀处的剧痛变得麻木,只有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绷带,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湿冷的粘腻。
“上来!”
王风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默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卡座方向。
王风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正朝他招手。
他身边的两个女孩脸色煞白,显然被刚才的血腥场面吓得不轻。
对面那个青皮壮汉和花衬衫男人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同,也带着审视。
他迈开脚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卡座的台阶。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粘稠的血浆上。
当他重新踏入卡座区域时,那股混合着雪茄、酒精、香水和新鲜血腥的味道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王风走过来,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戾气,用力拍了拍陈默没受伤的右肩,力道大得让陈默身体晃了晃。
“好样的!
陈默!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王风的人了!”
他拿起一杯斟满的琥珀色烈酒,硬塞进陈默冰凉的手里,“喝了它!
庆祝你正式入伙!”
辛辣刺鼻的液体气味冲入鼻腔。
陈默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看到了舞台上那片刺目的血红。
他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却也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那股翻涌欲吐的恶心感和冰冷的麻木。
“爽快!”
王风满意地大笑,又亲自给他倒满一杯。
卡座里的气氛似乎重新“活络”起来。
青皮壮汉和花衬衫男人也举起了杯,说着一些“欢迎新兄弟”、“以后一起发财”之类的场面话。
那两个女孩也强颜欢笑地依偎过来。
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目光深处,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疏离。
尤其是那个花衬衫男人,眼神闪烁,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王风重新坐回主位,一只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姿态慵懒而睥睨。
他摇晃着酒杯,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尚未完全消退的兴奋。
当他的视线扫过陈默肩头那片被鲜血重新洇湿、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暗沉的绷带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啧,又流血了?”
王风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住陈默的眼睛,慢悠悠地,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抛出了一个足以让陈默心脏骤停的问题:“我说陈默……我那个漂亮的小妈,”他刻意加重了“小妈”两个字,眼神里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探究的光芒,“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卡座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身上,带着惊讶、玩味和更深的审视。
陈默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玻璃杯壁几乎要被他捏碎。
烈酒带来的灼热感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