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宇的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在彻底熄灭的边缘疯狂摇曳。
视野里最后残留的影像,是上方那个巨大、丑陋、如同深渊本身的海怪头颅,正带着无可抗拒的吸力,将他连同大量腥咸的海水一起吞噬。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在这片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与窒息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无处不在的恐怖压力,碾磨着他每一寸骨骼,试图将他揉碎成最原始的尘埃。
意识在深沉的黑暗中沉浮,几近彻底消散。
就在这意识即将归于虚无的瞬间,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人类发声器官、带着沉重水压摩擦感的低沉嗡鸣,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肉体和精神的屏障,首接烙印在他的思维深处:“别…怕……”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怆,像远古鲸鱼最后的哀鸣,沉入万米海沟。
“……融合……开始了……”一股难以名状、冰冷刺骨却又带着诡异生机的庞大“异物”,猛地贯入艾宇的身体!
仿佛亿万根带着倒刺的冰针同时扎进他的血管、神经、乃至灵魂的最深处!
这并非纯粹的物理冲击,更像是一种生命形态的强行覆盖与改写,粗暴地撕开他原有的存在,要将某种源自深海的、恐怖的蓝图强行烙印进去。
剧烈的排斥感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炸开!
“呃——!”
艾宇猛地睁开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扼断般的嘶鸣。
没有冰冷的海水,没有令人作呕的腥气,也没有那足以碾碎钢铁的恐怖压力。
入眼的是一片单调刺眼的白——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
消毒水那尖锐、刻板的气味霸道地占据了他的鼻腔,取代了深海那咸腥的记忆。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触感冰凉。
意识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孤岛,一片狼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陌生的感知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尖叫。
他尝试梳理混乱的记忆,属于“艾宇”的片段如同蒙尘的幻灯片:审判官二队队长,五都区域,源陨污染的世界……还有,一场发生在海崖边的、结局惨烈的任务?
“啧,终于舍得醒了?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审判日呢。”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腔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懒洋洋的,像没睡醒的猫在伸懒腰。
艾宇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过去。
床边不远,一个身影随意地靠坐在一张金属椅子里。
那人穿着和他身下床单一样惨白色的审判庭制服,左胸位置印着交叉利剑与天平的徽记。
只是这人穿得相当“不拘小节”,领口松垮地敞着,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嘴里斜斜叼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袅袅升腾的灰白色烟雾模糊了他半边脸孔,却遮不住那双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
三队队长,纪谐平。
一个名字和行为举止反差极大的家伙,审判庭里出了名的赌徒和麻烦人物。
纪谐平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了一下。
他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艾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运气不错嘛,艾队长。”
他吐出一个烟圈,声音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风暴角那种鬼地方,连‘涛脑’都冒出来了,你的二队……基本交代在那儿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艾宇苍白的脸,“就剩你一个,被冲到了下游的浅滩,半死不活。
正好,我的人在那附近‘捡破烂’,顺手就把你捞回来了。”
二队……全灭了?
艾宇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更深沉的茫然席卷而来。
他试图回忆风暴角发生了什么,但脑海深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冰冷的海水,以及那沉重如叹息的“融合开始了……”。
身体内部隐隐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在血管里悄然改变着,带着深海般的冰冷和粘腻。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指尖的触感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湿气流动,甚至能“嗅”到纪谐平香烟烟雾中那刺鼻的烟草味下,一丝极淡的海水咸腥……这感觉让他心头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薄被下,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掌心皮肤。
触感似乎……过于光滑了?
带着一种非人的凉意。
颈侧靠近大动脉的位置,皮肤下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频率异常的快节奏搏动,仿佛那里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心跳源。
这隐秘的异变带来的恐惧,远比明显的伤口更让他毛骨悚然。
纪谐平似乎没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和瞬间僵硬的表情,或者说,他注意到了但选择无视。
他身体微微前倾,将烟灰随意地弹在地上,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手术刀一样冰冷:“所以,艾队长,”他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敲在艾宇紧绷的神经上,“作为二队最后活着的证人……或者说,唯一的幸存者?
上头很想知道,风暴角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只‘喋礁者’又是怎么回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裸的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你觉得,你能给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吗?
毕竟……”他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属于审判庭的医疗室,“这里的医疗官,很擅长帮人……‘回忆’清楚。”
艾宇的后颈,那隐藏着异常搏动的皮肤下,猛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鳃裂张合般的刺痒感。
他强压下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迎向纪谐平审视的目光,大脑在混乱的记忆碎片、身体的隐秘异变和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